繡鞋記 (清)烏有先生著

第六回 葉蔭芝托尼問病

  詩曰:
  無限愁思苦才衷,嚴加防範計將窮。
  情根種下應難斷,探病憑尼作雁鴻。
  話說張鳳姐自從被兄良雪管束以來,寸步不能行動,無異日困愁城。細想嫂嫂因我私情被兄休棄,捫心自問,殊屬不安,今我獨守空房,並無一人來往,滿懷憂怨,憑誰傳達東君。不思茶飯,不事鉛華,終日相思,空剩梅花骨瘦,懨懨成病,弱體難支。家人紛紛傳說,竟到蔭芝耳邊,聞得鳳姐抱病,恰如利劍剖心,連忙趕出城中,搬回陳館打聽消息。一日庭中獨坐,展轉懷思,怎得個心腹的人前往探候,正在躊躇打算,忽聞步履之聲,抬頭一望,原來乃是桀枝、亞左到來。
  走近跟前,叫聲:「老爺納福,回府日久,自必興居佳勝,閣第凝庥。可憐鳳姐被兄錮禁,真若籠中之鳥,有翅難飛,老爺叫人不來,莫非忘懷了麼?」蔭芝道:「阿傳,你說那裡話來,我因家事糾纏,以致擔擱,鳳姐抱恙業已聞知,故此趕出城來,正欲令人前去探候,豈料你們到此,實乃天作之合。今有北茸一枝,此物能醫虛損,大補氣血,並養元神。敢煩二位送去與他詰嘗試之。其病諒必安痊矣。更有一說,囑她千萬放心,權且忍耐,既蒙訂以終身,斷不令其珠沉玉碎,倘或天不從人,甯甘一死以謝芳卿。」言罷,淒然淚下。二尼笑道:「老爺實乃死心人也。書雲天下得一知己,可以無憾。其斯之謂歟。現在有此良藥,何思病不回春。待我們與你送去,俾意中人得睹此物,以慰離愁,當必霍然耳。」說畢,抽身而起。蔭芝相送出門。其時日已黃昏,二尼行抵張家,潛入內室,低聲叫句:「鳳姐,前聞貴體有采薪之憂,近日可占勿藥,我們奉葉爺之命,送來北茸一枝,乞為笑納。即向袖中取出,鳳姐玉手連忙接轉,歎了口氣,說道:「自我抱病以來,憑誰慰藉,今者承君寵愛,賜以北茸,睹物思人,未免又添惆悵。妾身自憐命薄,竟如斷梗飄蓬。父兄若此威嚴,斷難久居此地,明日打疊辭歸大汾,杜門不出。但東君義重情深,不敢忘卻。生為葉姓之人,死為葉姓之鬼。相煩二位與我道達隱衷,並囑君家自當保重,幸毋以妾神馳。」二尼聽說,連聲稱羨:「你兩人可謂情之所鐘,雲水相合。惟是病後務祈細加調攝,切切不可日抱愁思,自貽伊戚。細想葉爺乃是道高八鬥,經權達變,無不鹹知。若此同同兒女私情,何虞棘手,且待東風一到,自然成功。嗣後倘有佳音,當為足下作魚鴻矣。」鳳姐答曰:「全仗阿傳照拂。」二尼告別,轉回庵中而去。
  且說蔭芝獨在館中,俯首凝思,昨日曾托桀枝攜送北茸與鳳姐,諒已收到,不知病體曾否複元。想我兩人結此空緣,乃鏡花水月,不過作如是觀。從此相思,永無虛日,仔細思量計將安在?忽然想起老鄧近來為甚不到我館,其中自有緣故,他雖是個男子,卻無半點機謀,但伊妻運籌握算,甚是精能,甚誇女中丈夫。我今不若備具微儀,前往伊家奉忌高明相教,豈不是好。即忙取出白銀二十兩,封就藏入袖中。吩咐徐安看守門戶,遂即穿街過巷,信步而行,到了十字街頭,不期與鄧清相遇。彼此上前施禮。鄧清道:「違教日久,想足下動定咸甯,諸凡順適。有何貴冗,稅駕何方?」蔭芝道:「小弟並無別意,只因與鳳姐之事,未知何時方能成就?久聞尊嫂妙計奇謀,特為趨府請謁。」鄧清道:「既承枉顧,請往舍間一敘。」便即攜手同行。入到家內,分賓〔主〕坐下,家童茶進,飲畢。
  蔭芝向袖中取出劄儀一封,欲笑說道:「此是薄敬,敢煩仁兄轉呈尊嫂夫人,聊申鄙意,伏祈笑納。」鄧清道:「仁兄寬坐片時,待我說知拙荊,看其作何意見。」蔭芝說:「有勞了。」
  鄧清將銀攜入內室,見了妻子,把情由一一說上。黎氏道:「此事不難設計,但不該收他這封銀子,要他這些臭銅中甚麼用。諺雲:『一不做,二不休』,你將此銀交還與他,且待事成,怕他不重重謝我。」鄧清諾諾:「賢妻聽言甚是,但不知有何妙計。」黎氏道:「柱費他是一個進士公,胸中並無半些計策,既要吟風弄月,不憚覓跡尋蹤,兼之作事不可張揚,只好暗中籌策。聞得張家與倪府系屬親戚,內眷時常往來,鳳姐現在已回何宅,就此乘機使一人假扮倪奶奶,前去何家探望鳳姐,可說石龍大會,相請鳳姐同往游觀,倪家不知底裡,斷無推卻。
  那時一竹篙撐開潛往別方而去,正系人不知,鬼不見,縱使張家聞知,亦無處訪尋。你道好不好呢?」鄧清說:「此計雖然是好,但無人裝扮倪家奶奶。」
  黎氏答雲:「甚屬容易,待我指鹿為馬,調將提兵,況有陳家契媽十分乖巧,許他事後酬謝,無不樂從。仔細想來,勢如反掌。枉你身為男子,絕無一些計策真真是個酒囊飯袋。」鄧清將妻這番言語,一一說與蔭芝。
  葉爺聞聽,歡喜異常,連聲稱妙:「尊嫂如此深謀,捨得早來求教,何用擔擱到此。」言罷,諮嗟不已。鄧清將原禮奉還。
  蔭芝說:「輕微薄敬略表微忱,尊嫂何其見外?令我無地自容,且俟異日功成,定當瓊瑤厚報。」揖別辭歸,轉回陳館而去。
  光陰似箭,歲月如流,轉瞬間已是中秋八月一日,親家鷯舉到館,蔭芝將黎氏設立計謀對他細述,聲言:「有勞親家往寶蓮庵一走,內中行事可說桀枝、亞左知曉,叫他兩個先往何家透個信息,准於八月十三,著鳳姐撿拾衣物,等候人來相接,一同動身。切切不可貽誤。」鷯舉答應,立即起行,步入庵中,正值亞左在經堂念佛,同往桀枝房內共談底事,從頭到尾,一一說個明白。次日,二尼即往大汾何家,見了鳳姐,遂陳顛末。
  鳳姐聞言,把滿天愁緒盡付東流,從此雲開見月,枯木逢春,暗將釵環首飾,一切衣物,乘間寄往別處,等待佳期一至,以便跨鶴淩霄。其時蔭芝日與鷯舉商議,打點安排一切停妥。到了是日,吩咐潤澤雇便大小船隻,蔭芝自坐一號大船先往南江候接。相請親家往鄧清家內說與黎氏知道,黎氏即速扮妝,穿帶衣服首飾,極是排常帶領丫環僕婦假作倪府奶奶,駕了小舟竟往汾溪去接佳人,鷯舉也亦另船隨往。風送一帆,直抵大汾溪畔。將船灣泊埠頭。黎氏吩咐打轎,便到何門。丫環先行報信何宅,安人聞知連忙更衣,出堂迎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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