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愛雲唱畢歌詞後,又聽了許多人讚美,倒很高興,便對張大嫂道:「聲音一道也是心志上不可少的東西,那些忠孝節義的思想都由音樂鼓動出來。所以學堂裡首很重音樂一科。
照這樣看來,非但說學堂唱歌書都要選擇善本,就是論到時下小曲也須得特別改良才好。」張大嫂答道:「這句話真正不錯,但是如今戲曲很有幾部好曲本,不比從前那些濫調,這也算得改良句。改天我來邀你去聽新戲罷。」愛雲道:「這也很好。」
又談了些學務事情,隨即散會,當下就帶了全堂學生回堂。
方才走到堂裡,突見一個管門的人急急忙忙進來對愛雲道:「師奶奶府上有人來叫,說是老爺病重,趕快請師奶奶回去。」愛雲一想不知道什麼人生病,莫非是固齊狗賊喪盡天良弄出大病來了?我回去一轉再講。速忙請假回去。哪曉得走到家裡,只看見固齊忙來忙去並不生病,才知道公公染了時症,病在危急,險到很了不得。那時候愛雲親遞湯藥,曲盡孝道,這都不在話下。不多幾天,病竟日重一日,竟成不起。愛雲盡哀盡禮,自不消說。一面報告堂中另外請人庖代。
光陰迅速,喪禮已畢了。有一天固齊對愛雲道:「我如今父親已死,我的母親不能專主那些事情,都要由我主張。你從此以後須要對天發誓,改過自新,不要到女學堂去才好。你的公公去年准你進堂,如今公公去世,恐怕沒有第二個公公呢!
你須聽我吩咐,天天裝飾,天天服役,常在我身邊伺候伺候,才合出嫁從夫的宗旨。你可知道麼?」愛雲道:「我在女學堂裡充教員也算文明極點,于你何干?如今立憲已有年限,將來都要靠著本領才好吃飯,你不要來囉哩囉唆。」固齊笑道:「我叫你遵我號令,不懂什麼教員不教員。就是論到女教員,你已做了四月有餘,並沒有半個銅錢拿來我用。你如果再進堂去,我就要謹遵父命了。」愛雲道:「公公有什麼話語?」李固齊道:「那天父親病重,我找人來叫你回家,哪曉得你這個壞東西不在堂裡,想來總是發洩愛情,倒貼別人去了。我父親臨死時有話吩咐說道,叫你不要做教員,如果不聽好話,可拿你休了回家。我今天先告訴你,你再照這個樣子,定寫休書,不要你這種無用的東西。我聽說孔夫子尚且出妻,何況我等呢?」愛雲聽了大怒,暗想我畢業的時候就要和他興師問罪,因為公公准我進堂,這恩不可不報,所以遲遲未行。如今公公已死,正是我發達女權的時候,這機會不可錯過。便罵道:「我做了什麼壞事,你捏造公公的遺命休我回去?我那天不在堂裡,原是去赴音樂大會,研究音樂,誰人不知,誰人不曉?難道我不在堂裡就和別人發動愛情不成?你這個狗賊,這樣刁難我,今天定和你拼命!」當下鬧了一場,隨即到明強女師範學堂裡,一見沈振權放聲大哭。
沈振權問道:「你為什麼事,姑且對我講明,我總沒有不幫你的。」愛雲就哭訴道如此如此。沈振權罵道:「這個人真正壞到極點,正拿我們女子不當人看,那還了得。我看你的宗旨早要舉行,因為學業未成屢次讓他一步。如今恐怕到期了。你趕快刷印傳單,敦請各女學堂的女教員、學生,在下星期日到你家去和他講理。那時女教員為將,女學生為兵,興起一班娘子軍來,不怕他凶到哪裡去。」愛雲聽了破涕為笑,便道:「如此我就先去刷印傳單,立將告白寫好,一面找人去印,一面又走到智育女學堂裡商辦大事。」嶽趨星出來歡迎,看見愛雲面有哀容,便問道:「愛雲妹妹是不是為了公公去世這樣哀戚麼?」愛雲道:「這倒不是。」就拿丈夫罵他這些話語以及沈振權叫印傳單的宗旨,細細告訴一番。嶽趨星聽了大大佩服,便道:「我們女子這樣虧苦,難道天天要伺候丈夫不成?還要說退休回家,這又是什麼話!如今新世界上還有這種不文明、不開化的男子,真是少見。妹妹今天不要回去,就在我這塊住宿,也好和妹妹談談。」隨即接下去道:「妹妹千萬不要煩惱,我到那時候定帶全堂的女教員、女學生和他血戰一場,使這個野蠻男子曉得我們女界也能夠結團體、起義兵,男權漸漸奪回了。」
愛雲點首稱是。
隔了幾天,傳單已經印好,愛雲就找人去分。那些個女學堂的女子知道有這樁事情,個個不服,個個痛駡。愛雲得了這個信息,暗暗喜歡,便對嶽趨星道:「我的脾氣並不是要好吃懶做,有失家規,不過想熱心教育使黑暗女界中放出無限光明,我雖死無恨。」內中有一位女教員很表同情。這女教員姓周名濟卿,便對愛雲道:「唉,我們女子彼此都有同慨,在父母身邊的時候雖則吃些纏足苦頭,那父母還是愛惜,還不致十分受苦。等到嫁了男子,公婆的差使不知當了多少,冤家的賊氣又不知受了多少,我們女子的苦楚說也說不清。別人說苦似黃連,據我看來更比黃連苦十分呢。還有一種不平的禮法,丈夫去世,那女子身上著得雪雪白白如孝媳婦一般;如果女子去世,那丈夫只戴一個藍帽結,至多再加一條白腰帶,這根白腰帶必須著過公婆的孝服方可。還要分些杖期與不杖期的名目,這還是古人定得服制,不好倒也氣得過去。此外還有些忍心的丈夫,前妻才死就托別人說媒。似乎吊的人在前,賀的人在後,不多幾天前妻的屍骸未冷,那如花如玉的後妻居然同床共枕了。這個不平的事情豈不把我們氣死!俗語說人生不幸作女子,這句話真正不錯。照這樣看來,難怪愛雲妹妹要動干戈呢!」嶽趨星插嘴道:「愛雲妹妹那位丈夫真正待她苛刻,這是又當別論。
你還不甚知道她的傳單,你可看過麼?」周濟卿道:「我方才看過,這樣丈夫真之該死,莫非女子進學堂個個都要休回家去麼?」
正在談論間,愛雲看見有人進來,抬頭一看叫聲阿呀,原來沈振權來了。那些女教員個個請她坐下。沈振權坐了一刻,便對嶽趨星道:「愛雲的苦志我從前早已告訴你,如今那丈夫這樣唾駡,非但說愛雲一人沒有光彩,連我們全體女學界亦生阻力,大有切密的關係。你此番正要熱心公益,邀了全堂師生同去評論,收回男子的強權才好。」嶽趨星道:「這是應盡的義務,無不竭力。況且愛雲妹妹助我開辦女校的鉅款,就此也好圖報。」沈振權點首稱是。愛雲聽了大喜,便對沈振權道:「我有打頭陣的幫手,倒也不怕。從此女權發達,女界光明,就在這一舉了。」隨即口吟一首七絕詩。其詩雲:可憐巾幗產中華,欲補情天乏女媧。
若果同仇能戰勝,深閨遍種自由花。
嶽趨星聽了這首詩,連忙拿了紙筆代為抄錄下來,讀了幾遍,拍案叫絕,便道:「幼年女子中竟有這種文才,我正崇拜到了不得。可見那位丈夫無福消受,反弄出這些廢話來,真正又可惜又可恨呢!」還有那些女學生看見這首詩,人人叫好。
愛雲暗想:「我們女權已漸有發達的起點,從今以後造出一個花團錦簇的新女界來,也好揚眉吐氣。便笑對沈振權道:「我們女界自從開了女學堂以來,女權已經逐漸發達。那些開化的男子也知道文明進化,男女都是平等,好比是並蒂的花、同林的鳥。只有我的這個男子如此無情,使我受種種不平等、不自由的壓力,好像我的身體同他買來的丫鬟侍女一般,豈不可慘!」愛雲說到這裡,就有人插嘴進來。要知這人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加批
此回為下回平權地步,作者以菩薩苦心變為金剛怒目,若再不從激烈一面著想,未免疏懈,亦不成為李愛雲矣。必使此回激力愈深,則下回和局較易。為看似容易恰艱辛,吾於此回亦雲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