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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回 引蟾仙師露本相 阿丹小國抗天兵(2)


  說了十牛,國師又問道:「你可曉得麼?」青牛道:「曉得了。」「曉得」兩個字,還不曾說得了,只見青牛身子,猛空間是白。國師道:「你是曉得已自到了相忘的田地。」道猶未了,一聲響,一隻白牛就變做一個白衣童子,朝著老爺禮拜皈依。國師道:「再進一步就是了。」一陣清風,就不見了那個童兒。只見天上一輪月,月白風清,悠悠蕩蕩。天師道:「佛力無力,廣度眾生。這個青牛何幸!得遇老爺超凡入聖。」國師道:「阿彌陀佛!因風吹火,用力不多。那牧童即是人,牛即是心。雙泯即人心俱渾化,而證於本然之道。阿彌陀佛!心孰不有?有則當修。道孰不具?具則當證。牛且可馴,心豈不可修。心既可修,道豈不可證。不修心,不證道,即牛之不若。阿彌陀佛!」

  道猶未了,藍旗官報道:「諸將統領軍馬,攻破了四門,拿住國王及大小番官番吏,都在帳前,請元帥鈞旨定奪。」元帥道:「無道之君,上逆天命,下虐生民。叫刀斧手過來,一概都砍了他的頭,把這滿城番子都血洗了。」三寶老爺怒發雷霆,雙眉直豎。王爺也不好勸得。只有國師慈悲為本,說道:「元帥在上,看貧僧薄面,饒了他們罷!」國師比別人不同,凡事多得他的佛力,元帥不好執拗,只得吩咐且住。

  國師又叫過那一干人來,吩咐道:「怪不得你們負固不服,本等你們是個白眼無珠,不識好歹。也罷,自今以後,也不許在這裡立國,也不許你們在這裡為王,也不許你們眾人在這裡做甚麼番官番吏。」番王道:「我們若不自為一國,我們這個銀眼,卻入不得那些番子的邦。」國師道:「不立國,自然都是烏眼珠兒,自然入得邦。」佛爺的言語,就是金口玉言。後來銀眼國果真的白眼睛卻都變做了烏珠兒,故此銀眼國不見經傳。

  元帥發放那番王番官番吏回去。元帥又查他國中,原有兩個左右頭目,是個知天命的,叫他來受賞。卻都遠去了,無蹤跡可查。一面收營拔寨,一面傳令開船。敘功頒賞,各各有差。船行無事,行了二十多日,藍旗官來報道:「前面又是一個國。」元帥道:「先收船,收船之後,卻差遊擊將軍傳上虎頭牌去。」元帥有令,各自收船。剛收得船住,只見一個番官頭上纏著一幅布,身上穿著一件細布長衫,腳下著的是雙靴,走上船來,自稱為總兵官,要見元帥。藍旗官稟明,放他進來參見元帥,行跪拜之禮,元帥道:「你這國叫做甚麼國?」番官道:「小國叫做阿丹國。」元帥道:「你國王叫做甚麼名字?」番官道:「叫做昌吉刺。」元帥道:「大小官員有多少哩?」番官道:「文武兩班,共有五百多員。」

  元帥道:「軍馬有多少?」番官道:「馬步兵有八千之多。」元帥道:「可有城池麼?」番官道:「枕山襟海,城小而堅。」元帥道:「你國王還是好文?還是好武?」番官道:「樹德懷仁,務農講武。」元帥道:「你此來奉國王之命嗎?」番官道:「人臣無外境之交,豈有不奉王命者!」元帥道:「國王此來,是個甚麼意思?」番官道:「也不過是個送往迎來之常道,苦無他意。」元帥道: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番官道:「我叫做來摩阿。」元帥道:「你回去拜上你的國王,我們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,來這裡撫夷取寶。如有我中朝元寶,取將回去;如無,只用一紙降表,此外別無事端。我有一面虎頭牌,是個頭行來歷,你帶去你國王看著,就見明白。倘蒙禮讓相先,明日再會。即拒以兵戈,亦不出三日之外。」來摩阿唯唯而去。

  老爺道:「番官此來何意?」王爺道:「來意不善。」老爺道:「怎見得?」王爺道:「既有好意,國王親自會來。國王不來,便以禮來。豈有單差一個官!況兼應對之間,盡覺得便利,其來意可知矣。」老爺道:「只有八千兵,怕他做甚麼。」王爺道:「再差夜不收去打探一番何如?」老爺道:「蕞爾之國,針穿紙過的,要這等細作做甚麼。」王爺道:「先差幾員遊擊,假扮番子摸進城去,裡應外合何如?」老爺道:「割雞焉用牛刀,哪要這等的秘謀奇計。」王爺道:「老公公意下何如?」老爺道:「今日安排筵宴,合家歡樂一番,到明日再處。」王爺道:「這也通得。」到了日西,旗牌官報道:「阿丹國四門緊閉,滿城上一片旌旗,不知是何主意?」老爺道:「各人固守城門,你怎禁得他麼?只是明日之時不能投降,再作道理。」藍旗官散班已畢。

  二位元帥實時赴宴,請到天師、國師,各隨葷素,各有鋪設。四個公公各宴各船,各將官各宴各營。酒行數巡,老爺道:「軍中無以為樂,叫帳下勇士們來舞劍為壽。」實時勇士們齊到,分班逐隊,舞一會劍,奉一回酒。舞劍已畢,老爺吩咐軍中有善歌者,名營公舉舉歌為壽。實時善歌放舉到,也是這等分班、逐隊舉一回歌、奉一回酒。老爺道:「軍中有能楚歌麼?」王爺道:「怎叫做楚歌?」老爺道:「昔日漢王圍著項羽在垓下,項羽夜聞楚歌,拔劍起舞,這不是個楚歌?」道猶未了,班中走出一個軍士來,磕了頭,稟說道:「小的是和陽衛的軍家,住在烏江渡口橋裡左側,自小兒傳得有個楚歌,不知可中老爺聽麼?」老爺道:「只要喉嗓兒好就是,歌之文字與你無干。」那軍士遂高歌一絕,歌曰:

  泰山兮土一丘,滄海兮一葉舟。鱸魚正美好歸也,空戴儒冠學楚囚。

  歌罷,老爺道:「這正是楚歌思歸之意,盈然在耳,列位請酒。」酒尚未幹,三寶老爺一時肚腹疼痛,如霍亂吐瀉之狀,告辭眾位,說道:「王老先生作主相陪,二位老師寬坐一會。咱學生陡然間有些賤恙,稟過列位就寢少許,實時奉陪。」國師道:「貧僧告退罷。」天師道:「貧道告退罷。」老爺道:「二位老師若不見愛,咱學生就不敢進去。」天師道:「此時已二鼓矣,夜盡更深,不勞賜坐罷。」老爺道:「咱學生今夜有個通宵之興,王老先生在這裡作主,舞的自舞,舞的奉酒;歌的自歌,歌的奉酒。舞罷繼之以歌,歌罷繼之以舞。循還相生,周而復始。我明日重重有賞。我暫時告退,少得安息,即就出來。若出來之時,有一名不在者,軍法從事。」兩邊歌舞的毛髮竦然。又說道:「二位老師若不久坐,是重咱學生之罪。王老先生若不久坐,就是掃咱學生之興。」好三寶老爺,把個言話都收煞得定定兒的,卻才起身。

  起身後來,酒未一巡,老爺差人出來,稟說道:「公公多拜上列位老爺,寬坐一會,寬飲一杯,疼痛少止些,即來奉陪。」頃刻間,酒未一巡,老爺又傳令出來,說道:「歌的要歌,舞的要舞,敢有違誤,實時梟首。」頃刻之間,酒未一巡,老爺差人出來,稟王爺道:「公公多多拜上王爺,相陪二位老爺,寬坐一會,飲一杯。疼痛少可些,即來奉陪。」頃刻之間,酒未一巡,老爺又差人出來,稟說道:「公公在裡面肚腹疼痛,霍亂吐瀉,聽見列位老爺肯久坐,聽見列位老爺肯飲酒,即時間就病減一半;若說道不肯久坐,不肯飲酒,實時就添出十分病來。」王爺回復道:「你去拜上公公,有我在這裡作主,相陪二位老爺。公公放心調理,我們直飲到天亮就是。」王爺又差人去問候三寶老爺,回來說道:「老爺貴恙覺得好些,即刻就要出來。」

  老爺雖不在外面,一會兒差人留坐勸酒,一會兒傳令責備歌者、舞者。國師、天師也不好告辭,王爺也只得勉強作主。歌者、舞者嚇得只是抖戰,生怕有些不到處,自取罪戾,豈敢有個懈怠之時,只是這等留坐勸酒,只是這等再歌再舞,不覺就是五更,不覺就已天亮。天師道:「元帥老爺說是有個通宵之興,果真是天亮了。」王爺道:「老爺昨夜不該要個甚麼楚歌。一個楚歌不至緊,肚子裡楚歌了一夜。」道猶未了,藍旗官稟說道:「元帥有命,請列位老爺進城赴宴,賠夜來疏慢之罪。」王爺還不敢信,問道:「元帥這如今還在哪裡?」藍旗官道:「元帥老爺昨夜三更時分,已自進了阿丹城。這如今大排筵宴,在阿丹國國王朝堂之上,相請三位老爺。」王爺道:「元帥神機妙算,人所不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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