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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回 佗羅尊者求師父 鐃鈸長老下雲山(2)


  尊者道:「主上不必憂心,我如今有了一個殺退南兵之策?」番王道:「是個甚麼良策?」尊者道:「貧僧有一個師父,住在齊雲山碧天洞,獨超三界,不累五行。非貧僧誇口所言,我這師父能駕霧騰雲,又能通天達地;能降魔伏怪,又能出幽入冥;也能驅天神,遣天將,也能罵菩薩,打閻羅;又能使一件兵器,使得有些古怪。你說是個甚麼兵器?就是隨身的兩扇鐃鈸,一雌一雄。憑他撇起那一扇來,一變十,十變百,百變千,千變萬。莫說只是一萬,若是他使起神通來,就連天上地下,萬國九州島,盡都是些鐃鈸塞滿了。只怕他不肯下山來。他若是肯下山來之時,砍那和尚的頭,只當切瓜;斷那道士的頸,只當撩蔥。憑他甚麼雄兵百萬,戰將千員,撞著他的就要去個頭,黏著他的就要丟個腦蓋骨。有一千,殺一千;有一萬,殺一萬;有十萬,損十萬;就有一百萬,也要送了這一百萬。且莫說一百萬,假饒他天兵百萬,神將千員,也只好叫上一聲苦罷了。」番王道:「叫甚麼名字?」尊者道:「因他這一對饒鈸,人人號他做個鐃鈸長老。又因他鐃鈸會飛,人人又號他個飛鈸禪師。」番王道:「他住的齊雲山在哪裡?」尊者道:「在西天極樂國界上。」番王道:「有多少路程?」尊者道:「有十萬里之遠。」番王道:「水遠山遙,怎麼走得到哩?」尊者道:「但憑貧僧的本領麼,不愁他水遠山遙。」番王道:「怎麼的禮物去請他?」尊者道:「不須禮物,只要一封國書足矣!」番王道:「還要幾個官員同去麼?」尊者道:「只消總兵官一個,再加兩三個小番便夠了。」番王道:「事在燃眉,不可遲誤。」實時修下國書一封,交付總兵官雲幕口車。又差下了三個小番,跟隨佗羅尊者一同前去。

  尊者帶了這些人,辭了番王,實時起馬,行了一日,約有百里之外,雲幕口車道:「此去有多少路程?」尊者道:「實不相瞞,大約有十萬里之遠。」雲幕口車道:「十萬里卻不走上幾時得你師父下來,救得國家這個燃眉之急?」尊者道:「你不消愁得,我心上有個主意。」雲幕口車道:「是個甚麼主意?」尊者道:「我師父原日傳授我一件寶貝,名字叫做風火二輪。火輪一起,滿空中烈火燒天;風輪一起,滿腳下順風相送。」雲幕口車道:「今日只用風輪便自夠了,不消火輪罷。」尊者道:「也要它燒起來,路上惡神惡鬼,卻才回避我們。」雲幕啐道:「此言有理。但憑國師就是。」尊者不慌不忙,袖兒裡取出那件寶貝來。團團圓圓,就象鐃鈸兒的樣子,兩面一合相連。碾一下就開,開便是兩扇;收一下就合,合便是一扇。

  尊者拿在手裡碾一下開,喝聲道:「變!」只見那兩扇鐃鈸兒,就變成一合車輪。上面車箱、車櫃、車帷,色色齊備,就是一輛騾車,尊者叫過總兵官和那三個小番,一同坐在車上。尊者拿出個如意來,照著左邊輪上一敲,喝聲道:「火!此時不發,更待何時!」喝聲未絕,只見煙飛焰烈,紅通通的一塊火,從腳跟底下燒將上來。尊者又拿起個如意來,照著右邊輪上一敲,喝聲道:「風!此時不到,更待何時!」喝聲未絕,只見雲騰霧障,呼呼的響,一陣風從腳跟底下發將起來。一面火燒得紅,一面風吹得緊,就像坐在個火車上,火趁風威,風隨火勢,只聽得呼呼的響,好不厲害哩!尊者一個便不在心上,總兵官和這個小番耽了許多驚,受了許多怕。幸喜得一會兒到了一個山頭上。尊者喝聲道:「住!」只見風平火熄,依舊是一輛騾車。又喝聲道:「變!」只見車埋輪轉,依舊是一合鐃鈸兒。尊者收起個寶貝。

  總兵官抬頭一望,只見層巒岌岩,虛壑谷含谷牙,高與天齊,下臨無際,果好一個名山也!問說道:「這山叫甚麼名字?」尊者道:「這山叫做齊雲山。」雲幕口車道:「名字叫做齊雲山,名下無虛。」有詩為證。詩曰:

  齊雲標福地,縹緲似蓬壺。
  閭闔天門迥,勾陳複道紆。
  鸞旗迎輦輅,龍蓋擁香爐。
  石壁苔為篆,簾泉水作珠。
  真人來五老,帝女下三姑。
  禮殿淩霄漢,齋壇鎮鬥樞。
  雲端雙闕峻,洞口一松孤。
  庭舞千年鶴,池生九節蒲。
  丹房餘上藥,玉笥秘靈符。
  別岫諧前出,飛梁樹抄迂。
  願言依勝托,長口覽真圖。

  雲幕口車道:「山便是個齊雲山,令師不知還在哪裡?」尊者道:「家師不遠。前面的碧天洞,就是家師。」大家行了一會,果然到了碧天洞門口,只見:

  洞門無鎖月娟娟,流水桃花去杳然。
  低渺湖峰煙數點,高攢蓬島界三千。
  雲中雞犬飛丹宅,天上龜蛇護法筵。
  奇勝紛紛吟不盡,一聲猿嘯晚風前。

  到了洞門口,尊者道:「你們且站在門外,待我先進去通報一聲,卻來相請你們廝見。」雲幕口車道:「國師請行,末將們在此伺候。尊者曳開步來,望洞裡直跑。見了飛鈸禪師,行了禮。禪師道:「徒弟,你從哪裡來?」尊者道:「小徒住在西洋之中木骨都束國飛龍寺裡,做一個住持。蒙國王十分敬重,拜我為護國真人。仗老師父的佛力,一向風調雨順,國泰民安,沒有一些事故。近日平白地到了寶船千號,戰將千員,雄兵百萬,口稱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的。」禪師道:「差來做甚麼勾當?」尊者道:「差來撫夷取寶。本國沒有他的寶,他又逼勒著要甚麼降書降表。國王心下不肯,他那船上就起出個不良之意,統領人馬,要抄沒他這一國人民。總兵官要與他廝殺一場,爭奈那船上人馬強橫,勢大如山,做不得他的對手。小徒要與他對敵一場,爭奈他船上有一個道士,號為甚麼引化真人;又有一個和尚,叫做甚麼金碧峰,兩家子都會術法,都會變化,徒弟們一籌不展。」禪師道:「你國王就遞上一封降書降表,便自解了這個災難也罷。」

  尊者就扯個謊,打動師父的慈悲,說道:「這個降書降表,初然間是國王不肯;到其後之間遞上去,他又不接。盡著他的蠻勢,一味只是要抄沒這一國的人民。不分貴賤,不分首從,不分大小,指日間盡為齏粉矣!」禪師聽得「抄沒」兩個字,就有幾分慈悲,說道:「阿彌陀佛!怎麼一個國,就要抄沒了?你如今到我這裡來,有何話說?」尊者道:「是我國王久聞老師父大名,今日不幸遭了這個天翻地覆的變故,特來求救于老師。現有一封國書,現差下有一個總兵官,還有三個跟隨的小廝,都在洞門外。徒弟未敢擅便,先來稟知老師。」禪師道:「既有來人來書,可叫他進來。」尊者實時叫進總兵官,跟隨的三個,一齊見了禪師,各行了一個禮,遞上國書。禪師拆書讀之,書曰:

  西洋國木骨都束國國王麻裡思謹再拜奉書于飛鈸禪師仙仗下:仙風宣暢,遐邇被聞;更得盛徒尊者,朝夕左右,益深仰止之渴。頃緣敝國不幸,變墜白天。舉國黎元,指日盡為齏粉,殊為惻焉!懇乞老師大舍慈悲,俯垂救拔。倘全蟻命,無量功果!臨楮不任激切屏營之至!

  禪師看了書,說道:「我們久沉岩洞,哪曉得你人間的甚麼是與非。多多拜上你的國王,再求別一個去罷。」尊者道:「本國國王也曾說來,本不當驚煩師父。只說是人命關天,螻蟻也曉得貪生怕死。莫說是這個一國之中,豈沒有個善男子?豈沒有個信女人?玉古俱焚,潑天大變。況且這如今天上地下,只有師父一個人。除了師父以後,再沒有個人做得他的對手。故此不遠而來,求救于師父。望師父只念人命分上,不惜一行,也是師父的無量功德。」飛鈸禪師吃佗羅尊者這一席言話,抑揚褒貶,就說動了心,說道:「也罷。既是你國王來意殷懃,我為他救了這一場苦難罷!」尊者道:「師父請行。」禪師道:「你們先行,我隨後就到。」尊者拜辭師父,說道:「再三不用親囑咐。」禪師道:「想應木骨國中人。」

  尊者出了洞門,駕起風火輪來,頃刻之間,又到了木骨都束國。國王接著,說道:「好來得快也!」尊者道:「我駕起著風火兩輪,一去一來,共是三日,拿了主上一封書,請動了我的師父。這正叫做:風火連三日,官書抵萬金。」國王道:「你師父可肯下顧麼?」尊者道:「貧僧再三央浼我師父,我師父許了就來,實時就好到也。」

  道猶未了,把門官報道:「有一個遠方來的禪師在門外,口裡說道:「要來見朝。」尊者道:「是我師父來了。」國王道:「你快去迎接他進來。」佗羅尊者接住師父,引進朝來。番王請上金殿,連忙的下拜磕頭,說道:「寡人有何德能,敢勞活佛下降?」飛鈸禪師道:「小徒蒙主上洪恩,未能補報。今日有難,貧僧當得前來效勞。況且又承尊使禦劄,何以克當!」番王道:「敝國不幸,禍從天降。沒奈何,故此遠來驚動。」禪師道:「自古以來,兵對兵,將對將。你們總兵官到哪裡去了?」番王道:「總兵官也曾去打探來,爭奈南船上的將勇兵強,殺人不見傷。」禪師道:「怎麼殺人不見傷?」番王道:「不論刀槍劍戟,殺在人身上,並不曾見半點傷痕。」禪師道:「趁他殺不傷人,正好和他廝殺。」番王道:「他明日要賣弄他的手段,見得這等高強。終不然是不會殺人,只會殺得狠些!」

  禪師道:「小徒也有三分本領,怎麼不拿出來?」尊者道:「我做徒弟的也曾去打探一番,做出一個化虎不成反類狗,故此也不奈他何!」禪師道:「怎麼就會化虎不成反類狗?」尊者道:「徒弟昨日已曾稟過師父來,那船上有個道士,號為天師,又有個和尚,號為國師。他兩個人有十分的本領,卻就狠似兩個老虎,故此徒弟狗也不如。」只這兩句話說得低了些,就激得個禪師一時發怒,暴跳如雷,喝聲道:「唗!胡說!甚麼人是老虎?甚麼人是狗?」番王看見禪師發怒,連忙的賠上個小心,說道:「佛爺爺恕罪!佛爺爺恕罪!」禪師道:「不幹我發怒生嗔,只我的徒弟看得別人這等的大,看得自己這等小。不是貧僧誇口所言,貧僧看那船上的兵將,如同螻蟻一般,看那兩個道士和尚,如同草芥一般,哪裡在我心上!貧僧今日相見之初,無以自通,待貧僧取過南船上十個人頭來,獻與主上,權當一個贄見之禮。」番王大喜,說道:「禪師有些神通,寡人社稷之福也!」道猶未了,禪師取出一扇鐃鈸來,望空一撇,口裡喝聲道:「變!」一會兒,一就變十。只見十扇鐃鈸,旋旋轉轉,飛舞在半空之中,齁齁的響,竟照著南船上吊下來。

  卻不知這一下來還是喜還是凶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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