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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回 佗羅尊者先試法 碧峰長老慢逞能(2)


  你看尊者解下那個老虎來,喝聲道:「你坐著那地平上。」那老虎依然坐著地平板上。老虎坐著,尊得卻才脫剝了上身衣服,脫出一精膊子來,喝一聲:「照!」就照著那個老虎嘴上一拳。那老虎卻也是個摜熟的,就還他一爪。左一拳,右還一爪;右一拳,左還一爪。左一腳,右還一蹄;右一腳,左還一蹄。這是個兩平交開場的家所。一會兒,尊者狠起來,口裡連喝道:「哪裡走!哪裡走!」兩隻手左一拳,右一拳,雨點的一般。兩隻腳左一踢,右一踢,擂鼓的一般。把個老虎打得連跌遞跌,跌上幾跤,跌得半日不會翻身。尊者又喝聲道:「畜生!你有本事,你敢再來麼?」

  喝聲未絕,那老虎一轂碌爬將起來,把個頭擺幾擺,把個尾巴豎幾豎,把個腰眼骨拱幾拱,一會兒發起性來,做出那個咆哮之聲。撲地一聲響,就在尊者頭上跳到面前來;又一聲響,就在尊者頭上跳到背後去;又一聲響,又在尊者頭上跳到左壁廂來;又一聲響,又在尊者頭上跳到右壁廂去。跳了幾跳,叫了幾叫,挑過個屁股來,照著尊者的光頭上著實一摜,把個尊者摜翻了,跌在地上,也跌得半晌不會翻身。老虎也像個人的意思,把嘴兒來聞一聞,把個爪兒來搭一搭,把個尾巴兒來挑一挑。過了半晌,尊者歇醒了,也一轂碌爬將起來。這卻是一遞一贏,才叫做正解。

  尊者爬將起來,趁著個惱勢兒,喝聲道:「哪裡走!」照嘴一拳。那老虎也叫上一聲,照頭一爪。尊者跳起來,狠是一雙關,把老虎打一跌。老虎跳起來,狠是一頭拳,把尊者打一跌。尊者打老虎一跌,老虎打尊者一跌。跌上一二十跤,跌一個不耐煩之時,尊者卻伸起只手來一杵,杵在老虎口裡,直到喉嚨管子上。老虎就不敢動口,卻才服輸,照舊坐在地平板上,尊者取出手來,這是互相輸贏,又是一解。

  天師故意的說道:「舞得好!」叫聽事官取過一肩生肉來,賞與老虎。老虎抓過來,一口一撕,一口一轂碌。又叫聽事官取酒飯過來,賞這和尚。和尚接過來,酒飯並行。一霎時,風捲殘雲,杯盤狼藉。

  天師心裡想道:「我今番就借他的解數,奉承他幾下,看他何如?」籌度已定,卻說道:你這撮摶戲兒的,委是撮得好。你再撮一會,我再重重的賞你。」佗羅尊者全不解其意,只說是真,意思間,舞一會兒,也要下手天師些兒,連聲答應道:「是,是。」應聲未絕,一手牽過個老虎來,喝聲:「照!」就是一拳。老虎叫上一聲,就是一爪。一個一拳,一個一爪,打個平過。開了戲場,卻又是尊者狠起來,連喝聲道:「哪裡走!哪裡走!」左一拳,右一腳,雨點一般。

  天師趁他打得正在興頭上,悄悄的把指頭一撚,那個老虎就翻過臉來,一屁股把個尊者打得著實一跌。這一跌就有百十多斤重,一個光葫蘆頭,跌得血皮躐蹋,當真的死過去了。天師只作不知。歇了半晌,卻才醒些,心裡想道:「這亡八今番敢這等下,老實打我一跌。怎麼我的術法有些不靈驗麼?」又過了半晌,一轂碌爬將起來,一肚子泄酸氣狠,著實伸起手來一杵,杵到老虎口裡。天師又是悄悄的把個指頭兒一撚。剛伸得個手到老虎口裡,還不曾摸著喉嚨,卻就吃它一口,把只手咬得鮮血長流,忍疼不過,連忙的取出手來。天師又悄悄的把個指頭兒一撚,那溫老虎猛然間發起威來,跳又跳,叫又叫,張牙弄爪,地覆天翻,一跳就跳在朝元閣上,再有哪個敢惹他?尊者卻就吃了一肚子糨糊,不見些清白,只說是這畜生怎麼這等作變,卻不曉得是天師就湯下面,奉承他這一番。連天師的左右道士、道童,都不曉得天師的妙用,都只說老爺今日沒些紇繨,惹這樣的無奈之徒,做出這樣的勾當。

  天師卻自由自在,只作不知,又問他道:「你這老虎,你說是自小兒養的,可是真麼?」尊者道:「是自小兒養的。」天師道:「平素何如?」尊者道:「平素撮弄他化飯吃,已經度了小的半生。」天師道:「今日怎麼就翻過臉來?」尊者道:「小的也不省得。敢是船上跳得板動,他卻吃了驚慌,故此就翻過臉來。」天師故意的說道:「這個也是真情。這如今走在我船上,卻貽害於我。」尊者道:「這個不妨礙。它過一會兒,自然下來。」尊者口便是這等說,心裡巴不得貽害于天師,他才快活。天師心裡又想道:「只是這等暗算他,他還不省悟。不如明明白白做一個他看,他才認得我來。」立了主意,卻叫和尚過來,說道:「你可要這老虎下來麼?」尊者道:「要它下來。」天師道:「我替你叫它下來,你心下何如?」尊者道:「若叫得它下來,感謝老爺不淺。」

  天師正要賣弄一個與他看,叫聲道童取過一條紙兒來。道童遞上紙去。天師拿起個朱筆來,寫了一道符,又叫道童燒在香爐裡面。煙還未絕,只見那個老虎口裡銜著那一道朱符,跑下來,雙膝跪著在天師的朝元閣外。天師道:「孽畜!你今番敢如此無禮麼?」那老虎儼然有知,把個頭照著地平板上連磕遞磕。佗羅尊者只說還是舊時一般,伸起只手去牽它。那老虎又是一片的叫起來,一跳跳起來,依舊跳在朝元閣上。天師叫聲道:「孽畜!快下來!」那老虎依然跪在朝元閣下。尊者把只手去牽它,它又是一叫叫起來,一跳跳起來,跳在朝元閣上。天師越發要賣弄一個與他看,叫聲:「和尚,你這老虎原腳子有些不正氣,我和你除了這一害罷!」

  尊者看見事勢不諧,做不得甚麼圈套,只得說個實話,說道:「我這幾個國中風俗,都是這等撮弄老虎,做摶戲化飯吃。老虎卻都是買的。既是老爺認得它腳子不正,不如替小的除了它罷。」天師道:「我說不是你自小兒養的。」天師叫聲:「孽畜!快下來!」那老虎依然走下來,跪在朝元閣外。

  天師卻慢慢的取出個七星劍來,丟下一道飛符,劍頭上爆出一塊火來,化了飛符。頃刻之間,雲生西北,霧障東南,霹靂一聲響,響聲裡面掉下一位柱天柱地的天神。天師道:「你是何神?」天神道:「小神是值日天神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。蒙天師呼喚,有何指使?」天師道:「因有一個和尚,帶了一隻老虎,撮摶戲化飯吃。這如今老虎發起威來,行兇背主,罪不容逃,你去除了它罷!」趙元帥道:「不消小神自去,只消小神的隨身神虎去就夠了。」天師道:「這也罷。」道猶未了,趙元帥身下跳出一隻大老虎來,這才是天上有,地下無,是個真正的老虎。只消對著它喊上一聲。那只虎哪裡是個老虎?原來是個哈吧狗兒:一身黃毛,一個黃尾巴,一個白嘴兒,四個白爪兒,現了本相,嚇得跌上一跤,滾上滾下,做個不會說話,連尿都滾出來。

  天師謝了天神,叫過和尚來,說道:「你看一看,你帶來的好個老虎也。」尊者道:「小的實在不知,只說它是個真老虎。」天師道:「你把這個老虎來化飯吃,這如今老虎反化成一隻狗。正叫做:化虎不成反類狗也。」尊者只是磕頭。天師還只作不知,叫聽事官重重的賞賜這個和尚,著發他去罷。

  尊者得了賞賜,老大的吃驚,一路回來,一路想著:「這牛鼻子道士當真的有些本領,但不知那個和尚何如?不免轉回寺裡去,過了這一夜,到了明日之早,再去打探那個和尚一番。如果那和尚再加是這等厲害,不如趁早抽身;如果那和尚是個搭頭,我還出來支持一二。」

  到了明日,果真的又到寶船上來。隻身獨自,也沒有了老虎,也沒有摶戲,也不驚動天師,竟找上國師行台的船上。起頭一看,只見船便是一隻船,卻有個山門,有個金剛殿,有個大雄寶殿,卻又有個千葉蓮台,四處裡的佛像,繪塑莊嚴,都還不在話下。尊者心裡想道:「我也號為國師,他也只是個國師。他在船上還是這等維持,若在他本國的地土上,不知還是怎麼樣兒。阿彌陀佛!我卻不枉為了這一世人。」

  道猶未了,只見山門下走出一個長者來。好個尊者,連忙的走近前去,打個問訊,說道:「師父,告稽首了。」那長老也連忙的還個問訊,說道:「老師是哪裡來的?」尊者道:「貧僧就是本處地方上人。」長老道:「甚麼釋名?敢先請教?」尊者道:「貧僧不足,叫做個佗羅尊者。」長老道:「來此何干?」尊者道:「特求佈施些齋糧。敢問長老尊名?」長老道:「貧僧賤名叫做雲穀。」尊者道:「國師老爺是哪個?」雲穀道:「是貧僧師祖。尊者怎麼得知家師祖的名字?」尊者道:「適來看見粉牌上寫著『國師行台』,故此得知。」雲穀道:「你怎麼不到地方上化緣,尋到船上來?」尊者就扯個謊,說道:「地方上事熟、人頑,化不出甚麼來。老師父寶船上南朝來的,想必好善,故此斗膽上來。」雲穀道:「既如此,待我稟過師祖來,即當奉承。」

  尊者站在山門外,雲穀跑進去,一直跑到千葉蓮臺上,稟說道:「啟師祖得知,山門外有一個僧家,名字叫做佗羅尊者,就是本國地方上人,特來船上化緣。」國師聽知道本國地方上僧家化緣,心上就有些疑惑,叫雲穀:「你領他進來見我見兒,我自有個佈施到他。」雲谷得了師祖的慈旨,怎敢有違?實時跑出門外來,領這尊者進去。尊者心裡想道:「我正要見他見兒,他恰好就來請我,卻不是有些夙緣?」

  道猶未了,已自到了千葉蓮台之上,見了國師,行一個相見之禮。國師高張慧眼,就曉得這個尊者來意不良,問說道:「你是本國地方上的僧家,叫做佗羅尊者可是麼?」尊者道:「便是。」國師道:「你到我們船上來化緣,可是麼?」尊者道:「便是。」國師先前聽見夜不收說道,有個佗羅尊者,能通神做鬼。及至相見之時,又看見他顏色不善,言語不正,心上越發明白。卻就有個妙用到他,說道:「阿彌陀佛!也是你到我船上來一番,本當厚佈施些,爭奈我們來路遠,日子長,卻沒有些甚麼好對象。正是前日吸葛刺國國王佈施得有幾個銀錢,我如今把一個佈施你罷。」道猶未了,一手摸出一個銀錢來,遞與尊者。

  不知這個銀錢是個甚麼妙用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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