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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回 金天雷殺西海蛟 三太子燒大明船(1)


  詩曰:

  天低芳草誓師壇,西海蛟多戰地寬。
  鼓角迥臨霜野曙,旌旗高對雪峰寒。
  五營向水紅塵起,一劍當風白日看。
  從此大明征絕域,任誰番部怯金鞍。

  卻說三寶老爺請上王爺同升寶帳,文武百官會集帳前。老爺道:「番將無知,累來討戰。連日中間,雖不曾大敗,卻不能取勝於他,怎麼是好?你諸將中有誰勇略過人,跑出陣前擒此二將?成功之日,官上加官,職上加職。」老爺問了這幾句,諸將都面面相覷,半日半日不作聲。馬公公笑一笑,說道:「朝廷養軍千日,用在一朝。難道這等一個番將,我軍中就沒有一個英雄豪傑敢去敵他?」自古道:「激石乃有火,不激原無煙。」倒是馬公公這幾句話兒,一下子就激出一個將官來,曆階而上,高叫道:「元帥何視諸將之薄也!末將不才,願借一支軍馬,前去擒住番狗奴,獻於麾下。元帥心下何如?」眾人舉目視之,只見其人身長三尺,膀闊二尺五寸;不戴盔,不穿甲,就像一段冬瓜滾上帳來。原來是征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。

  元帥問說道:「金將軍,你有何良策足破敵兵?」金天雷答應道:「憑著末將這一柄神見哭的任君钂,怕他甚麼番狗奴。」元帥閉著兩隻眼,把個頭兒搖幾搖,說道:「那西海蛟身長一丈,膀闊三停,你這三尺長的人,抵不得他半節腿。況兼他英勇過人,又有盤龍三太子輔助。這兩日饒是陳堂、張柏,尚不能取勝,你怎麼是他的對頭?」這一席話兒,把個金天雷激得只是暴跳,高叫道:「呸,元帥差矣!豈不聞蟁蚊呸牛,巨象畏鼠?人有技能,豈在大小!昔日王莽篡漢,光武中興,王莽名下有一個大將,名字叫做巨無霸,身長丈二,腰闊十圍,就是金剛一般的漢子。況兼又有一面聚獸銅牌,拿起個牌來晃一晃,虎、豹、豺、狼蜂擁而來。哪一陣不贏,哪一陣不勝。昆陽城裡該多少的英雄豪傑,都不能當其鋒。後來出下一員小將,姓郅名惲,表字君章,身軀不滿三尺,只當得土地老子一個孫兒。大破巨無霸于昆陽之西,反令王邑、王尋等死無葬身之地。今日西海蛟的英勇,未必好似巨無霸。末將雖是這等一個矮小人兒,本領高強,卻不把個郅君章擱在心上。元帥今日統領十萬雄兵,出在十萬餘裡之外,若但以形貌取人,只怕諸將之心,都有些冷冷兒的樣子。」

  元帥一時不曾開口,金天雷又跳將起來,槍架子上取過一枝槍來,掄上一會。哪裡是杆槍?只當得個燈心拐棒兒樣子。撇掉了槍,刀架子上取過一口刀來,舞上一會。哪裡是口刀?只當個半邊河瓢兒樣子。撇掉了刀,壁上取過幾張硬弓來,一拽一張折,兩拽折一雙。撇掉了弓,拿起自家神見哭的任君钂,使將起來。耳朵裡只聽見一片響,眼裡頭哪裡看見有個人。饒你是個流星趕月,沒有這等圓;饒你是個飛雁盤雛,沒有這等快。王爺看見金天雷英雄絕倫,實時站起來叫說道:「且住!且住!」

  道猶未了,天師、國師一齊到來。相見禮畢,分賓主坐下。元帥道:「二位老師下顧,有何見教?」國師道:「貧僧特來恭喜。」元帥道:「連日戰不勝,攻不取,有何恭喜,敢勞國師?」國師道:「不是恭喜連日,卻是恭喜今日。」元帥道:「今日弓未上弦,刀未出鞘,怎見得恭喜?」國師道:「金將軍出陣,手到功成,故此特來恭喜。」天師道:「今日的功勞,應在金將軍身上,委是可喜。」王爺道:「學生也料今日之功,成在金將軍手裡。」

  金天雷正在負屈,不得自伸,聽見國師說他恭喜,天師也說道可喜,王爺也說他功成。這一誇獎,就把個金天雷獎得喜上眉峰,平添膽略,高叫道:「末將此行,若不梟西海蛟之頭懸于高竿,和千古郅君章做個知己,誓不為人!」元帥道:「萬代瞻仰,在此一舉。你務在小心,不可造次。」金天雷稟道:「二位元帥在上,天師、國師在前,兵法有雲:『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。』今日之事委託末將,中間行止疾徐,俱憑末將,元帥幸勿見罪!」元帥道:「只在到頭一著,其餘的悉恁尊裁。」金天雷拜辭而去。元帥又叫過軍政司來,取只羊樽酒送到右營裡金爺處,勸他滿飲一杯,教他早梟番將之頭,以慰眾位老爺懸望。

  金天雷拜受已畢,心裡想道:「為將不在大小,看各人的本領何如。交鋒不在惡殺,看各人的志量何如。我今日說了這幾句大話,好不一戰成功?只是這個功卻也不是容易成的,須則是拿出個智量來才是贏手。我今日是個甚麼智量?兵法有雲:『先為不可勝,以待敵之可勝。』這如今賊勢方張,我且退縮他兩日,致使他志驕氣盈,方才一鼓擒他,豈不為美!」籌策已定,一連坐了三日,並不曾出兵。每日間只聽見藍旗官報道:「番將西海蛟又來討戰。」金天雷只作不知,內中也有說道:「金將軍平素性急,怎麼這幾日如此寧奈?」也有說道:「金將軍開大了口,說大了話,收拾不來,故此忍著。」

  西海蛟說道:「只講南船上雄兵百萬,戰將千員,原來都是些假話。只這兩三日,並沒有個將官敢來出陣。可笑!可笑!」到了第三日上,三通鼓響,南陣上擁出一個將軍,長不滿三尺,沒甲沒盔,坐在馬上,就是一段冬瓜。西海蛟看見,就笑一個不止。金天雷心裡想道:「你笑我麼?我還一個好笑哩!」西海蛟說道:「果真的南朝沒有了人,把這等一個小孩子叫他來做將軍!只消我一指頭,就打他做兩截。只一件來,打死他也不見我的手段。我且問他一聲看。」叫聲道:「來者何人?你莫非是那個廟裡急腳地裡鬼?怎敢來尋我金剛麼?」

  金天雷大怒,說道:「臊狗奴,吾乃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征西右營大都督。你這犬羊異類,敢來欺滅我麼?你縱有血肉千斤,只好去擋刀抵箭,終不然你有甚麼用處?」西海蛟又笑了一笑,說道:「這矮賊人兒雖小,嘴其實尖。蚊早遭扇打,只為嘴傷人。我如今先把你這個賊鬼嘴割將下來,且看你怎麼?」道猶未了,一柄方天梁,照頭照腦就是幾下。金天雷卻又古怪,不拿出任君钂來,只掣過一杆槍,掄下掄下。西海蛟來得松,他又掄上前去;西海蛟來得緊,他又掄退後來。掄上掄下,掄了一日。盤龍三太子看見,急性不過,拿起合扇刀,劈面砍將過來。金天雷看見他砍得狠,拖著一杆槍,望本陣而跑。三太子埋怨西海蛟道:「拿這等一個娃子,和他廝殺殺了一日,還不曾贏他,你倒不害羞哩!」西海蛟道:「殺此小賊,何足為強!待我明日,一方天梁築他做塊肉泥就是。」

  到了明日,金天雷又來出陣。西海蛟說道:「你這娃子,何不去撫養成人罷?只管來自送其死!」金天雷大怒,罵說道:「你這臊狗奴?焉敢小覷於吾。」罵便是罵,手裡又不是任君钂,又是一口刀。舉起刀來,直砍上西海蛟的面上去。西海蛟哪裡睬他,隨意提起個方天梁來,左一支,右一架。金天雷的刀,只在方天梁上刮當刮當的響。三太子斜拽裡又插將來。西海蛟說道:「賢太子請回罷,只這等一個小孩子,要我們兩個人殺他,不可使聞於鄰國。」三太子說道:「此言有理,我且回朝,但有別的甚麼將官出來,你且再來請我。」這只是三太子的命不該絕,還有幾日祿米未完,故此走了,他回朝去了。

  這兩個人又是這等混了一日,不分勝負。金天雷回營,參見元帥,元帥道:「金將軍,你一連出陣兩日,並不曾成功,你若是戰他不下,莫若差幾員名將,並力攻他,或者還有個好處。不然,長了他的英氣,大了他的膽略,往後去急忙裡難得蠃他。」金天雷說道:「末將正要驕他的志,盈他的氣,不患不成功。」王爺大笑起來,說道:「正合我學生之見。」元帥心下明白,卻又怕走漏了消息,故意的說道:「你這些人都是巧言令色,不能贏人,反有這許多閒話。左右的著他出去,閉上了營門。」這都是兵不厭詐處。

  到了明日,西海蛟又來。金天雷又去,又是一杆槍,舞上舞下。西海蛟到了三日,心上有些吃惱,盡著那些蠻氣力,都拿將出來,狠著是一方天梁。金天雷明是要賣上破綻他看,迎著他一槍,一槍就折做兩截。金天雷折了槍,帶轉馬來,連人連馬,一跳跳起來,就跳在圈兒外面。又支起一口刀,舞上舞下。西海蛟盡著蠻氣力,又狠著是一方天梁。金天雷又賣個破綻他看,迎著他一刀。一刀又折做兩段。金天雷斷了刀,帶轉馬來,連人連馬,又是一跳跳起來,跳在圈兒外面,卻才掣過那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钂來,手裡舞得就是游龍出洞,飛雁投湖。西海蛟猛空裡看見,吃了一驚,心裡想道:「今番卻錯上了墳也!這等的一個毛人,倒用著這許大的兵器,怎麼敢小覷於他。」自古道:「天君泰然,百體從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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