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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大明兵進金眼國 陳堂三戰西海蛟(1)


  詩曰:

  漢使翩翩駐四牡,黃雲望斷秦楊柳。
  萬馬邊聲接戍樓,三軍夜月傳刁鬥。
  壯君此去真英雄,軍士材官入彀中。
  賜橐何須誇陸賈,請纓早已識終童。

  卻說王爺吩咐左右上岸,內中就有一等下得海的,一躍而起,把個砍柴的捉將來,見了元帥。元帥問道:「你這叫做甚麼國?」樵者道:「小的這裡叫做金眼國。」王爺道:「自太古到今,並不曾看見一個金眼國。就是前此至人,也不曾到得這個地方上,我和你可謂極窮到底矣!」王爺又問:「你金眼國有多大哩?」樵者道:「周圍有數千里之遠。氣候常熱,黍稷兩熟。又且煮海為鹽,捕魚為食,故此人多勇健好戰。」元帥道:「可有城池麼?樵者道:「城池雖不十分高深,其實堅固。濱海就是一個關,叫做接天關。把關就是一個總兵官,叫做西海蛟,十分厲害。」元帥道:「可有番船往來麼?」樵者道:「也有番船往來。只是藝善者,獲其大利;若是強梗者,就吃了他的萬苦。」元帥吩咐起去,又叫軍政司賞他酒食,樵者踴躍而去。

  元帥吩咐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岸,掘塹開濠,紮成行寨,四旁密佈鹿角,晝夜守以軍卒。安營已畢,元帥升帳議事。王爺上前,元帥道:「造化低,又來到這等一個國,怎麼是好?」王爺道:「元帥差矣!昔日班仲升一個假司馬,隨行的只是三十六個人,仗節出關,就能碎鄯善之頭,系月氏之頸,一連三十六國,質子稱臣,朝廷永無西顧之憂,此何等的功烈!我和你今日寶船千號,戰將百員,雄兵十萬,倒不能立功異域,勒名鼎鐘,致令白頭牖下,死兒女之手乎?」元帥道:「鄯善、月氏,都與我同類。這如今西洋各國,動手就是天仙、地仙,或是妖邪鬼怪,先與我不同類,你叫我怎麼處他?」王爺道:「也怕不得這些。事至於此,有進無退,自古說得好,不遇盤根錯節,無以別利器。吾盡吾心,吾竭吾力。至於成敗利鈍,雖武侯不能必之於前,我等豈能必之於後。」元帥道:「承教,極有高見!只是事在目前,先求一計。」王爺道:「依學生愚見,西洋僻處海隅,曉得甚麼夷夏之分,驟然加以刀兵,豈有不驚駭者。不如把虎頭牌傳示一遍,看他怎麼樣兒來,我這裡卻怎麼樣兒答應。這才是個先禮後兵之道。」元帥道:「承教,極是。」實時吩咐傳示虎頭牌。左右道:「差哪一員將官前去傳示?」元帥道:「黃鳳仙盡熟囤法,差他前去罷。」王爺道:「女將先入,何示人以不武也。」元帥道:「還是王明罷。只是他勞苦太甚了些。」王爺道:「勞而有功,雖勞而不怨,何妨太甚?」實時差到王明。

  王明得令,不敢怠慢,拿了虎頭牌,竟進番王殿上。番王正在坐殿,文武班齊,恰好正在講這南船入島的事故。也有說道來意不善的;也有說道若無惡意的;也有說道待之以禮的;也有說道應之以兵的。紛紛議論不一,連番王也沒有個主張。只見值殿的稟說道:「南船上差來一個小卒,手裡拿著一面虎頭牌,口裡說道要見我王。」番王叫著他來見。

  王明見了番王,遞上虎頭牌,長揖不拜。殿上左右喝道:「你是個甚麼人,敢不下拜?」王明道:「王人雖微,位在諸侯之上。君乃天朝之人,禮當長揖,何拜之有!」番王只作個不聽見的。看過虎頭牌,先說若無惡意的,就指著牌上「此外別無事端」一句,說道:「果無惡意。」先說來意不善的,就指著牌上「一體征剿不貸」一句,說道:「還是來意不善。」又是一個一樣的議論。

  只見總兵官西海蛟出班奏道:「小臣欽承王命,把守接天關。昨日南兵入界,小臣曾經差下控馬探得詳細。」番王道:「既是探得詳細,還是何如?」西海蛟道:「來船約有千號。一隻船上扯著一面黃旗,黃旗上寫著『上國征西』四個大字。船上刀槍密密,劍戟林林,精兵如雲,猛將似雨。總兵元帥,一個是甚麼司禮監掌印太監,姓鄭;一個是甚麼兵部尚書,姓王。內中還有一個道士,官封引化真人,能呼風喚雨,駕霧騰雲。還有一和尚,是朱皇帝親下龍床,拜他八拜,拜為護國國師,能懷揣日月,袖囤乾坤。從下我們西洋來,已曾經過一二十個番國。大則執人之君,滅人之國;小則逼勒降書降表,索取進貢禮物。今日來到我們國中,他豈肯輕放於我?」番王道:「他既是不肯輕放於我,我們卻怎麼處他?」西海蛟說道:「我國素稱強盛,雄視西洋。今日事至於此,豈可束手待斃,貽笑於四鄰!小臣情願領兵出戰,效死決一雌雄。一則分主上之深憂,二則存我千百年之國土。伏望我王鑒察。」

  番王還不曾開口,班部中閃出一個老臣,愁眉逼眼,咧嘴呲牙,挪也挪的,挪向前來,奏說道:「不可!不可!」番王起頭視之,原來是左丞相肖噠哈。番王道:「左丞相,你說甚麼不可?」肖噠哈說道:「小臣奏道:廝殺不可。」番王道:「怎見得不可?」肖噠哈道:「南兵深入我國,不遽加我以兵,又先示我以牌,此先禮後兵之計。我們若是一徑和他廝殺,他說我們不知禮義,就識破了我外國無人。依老臣愚見,也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。」番王道:「怎麼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?」肖噠哈道:「厚待他的來使。即差一個能言、能語、通事的小番,回復他道:『我金眼國與你中國相隔遙遠,一向不相侵犯。今日無故加兵於我,豈不曲在你南朝?倘能撥兵回朝,則敝回當以金帛牛酒犒師。此外若是過來一毫,不能聽命。若說你大國有征伐之師,我小國卻有禦備之固。惟主將圖之。』先盡我這一番禮,他若是肯從,彼此大幸;他若不從,其曲在彼,其直在我。兵出有名,戰無不勝。這卻不是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?」番王道:「此計大高!」實時吩咐從厚款待來使。

  實時差下一個小番,回復元帥,說道:「只願犒師,不願降表。」元帥道:「只願犒師,不願降表,是何高見?」王爺道:「番王本心要戰,因為我們先加他以禮,他卻故意說出這兩句話來。一則是見得他國中有人;二則是慢我軍心,他還得以就中取事。」元帥道:「既是他們有此見,何以處之!」王爺道:「昨日夜不收說是把守接天關的西海蛟,身長丈餘,頭大如鬥,勇猛不可勝當。番王倚靠他做個萬里長城,在這裡諸將中,只怕還沒有他的對手哩!」

  道猶未了,帳下一人曆階而上,身長八尺有餘,雙肩山聳,面如重棗,一部虎須,戴一頂太歲盔,披一副油渾甲,穿一領團花織就錦征袍,束一條玲瓏剔透黃金帶,手拖著一條丈八蛇矛,一手掐著一條黃金花帶,高叫道:「元帥何小覷於人也!喑啞叱吒,千人自廢,從古到今,只有一個楚霸王勇猛不可勝當,怎麼後來又死于韓信之手?豈可一個些小西海蛟,末將們就不是他的對手!」王爺起眼看來,原來是個水軍大都督陳堂。王爺心裡想道:「此人既出大言,必有大用。用人之際,焉敢小覷於人。」連忙的賠個笑臉,說道:「學生失言了。陳將軍英勇著聞,兼資文武,此去必然成功,勿以學生之言介意。」三寶老爺道:「陳將軍自去調撥罷,務在成功,不可造次。」陳堂拂衣而起。臨行,王爺又叮嚀他道:「陳將軍,你要曉得,我軍深入重地,利在速戰。你須要在接天關下結寨安營,引誘得敵人出來,與他交戰,這叫做反客為主之法,才獲全勝。」陳都督得了將令,自去調撥。

  實時領了馬步精兵三千,前去接天關紮下寨,安了營。早有巡邏的小番報上關去。關上又有一等巡邏的番官報上番王。番王心上有些懼怯,即忙宣進西海蛟來,商議退兵之策。西海蛟未及開口,先有番王第三個太子,長身黑臉,傴眼兜腮。自小兒有些膂力,長大來習學些拳棒。漸漸的武事熟嫻,又兼有些謀略。能使一口合扇刀,能飛三枝流火箭。上陣廝殺之時,儼然像個游龍盤繞之狀,故此名字叫做盤龍三太子,西洋各國倒是有些懼怯於他,叫上一聲,聞名抖戰;走一下過,見影奔逃。年方一十八歲,正是血氣方剛之時。就跪著稟道:「南兵遠來,得勝驕縱,眼底無人,自謂我國唾手可得。其實兵驕者敗,欺敵者亡。他先有敗亡之機,望父王一切軍務,俱付西總兵裁處,自有妙計。孩兒雖然不才,願協力同去,萬望父王寬心!」番王道:「若是西總兵肯一力擔當,閫以外將軍制之,寡人豈敢中撓?」西海蛟說道:「養軍千日,用在一朝。君令臣共理也,怎麼說個肯不肯的話?又且南兵遠來,久戰疲敝,誠不足懼!但憑小臣胸中的本領,但憑小臣手裡的兵器,若不把這些蠻子們殺得片甲不歸,誓不回朝!伏望我王鑒察!」

  番王看見三太子一段英勇,已自有三分之喜,卻又聽見西海蛟一席玄談,這個喜就有十分了,說道:「天生下你兩個人來,扶助我的社稷,吾複何憂?但須早奏捷音,慰我懸望。」實時取過一副鑲金的鞍馬鎧甲來,賜與西海蛟,解下自己身上的金佩來,賜與三太子。二人拜謝,飲酒三杯,各綽兵器上馬。三太子對西海蛟說道:「『兵之情貴速,兵之機貴密』。我和你兩支兵,不可連成一路。」西海蛟道:「怎麼不可連成一路?」三太子道:「若只是連成一路,南兵得以悉力抵敵,勝敗未可知也。」西海蛟道:「不成一路,卻待怎麼?」三太子道:「我和你本是兩支兵,還分做兩路。你領一支軍馬先去,遇著南兵,便要與他廝殺。我領一支軍馬隨後策應你們,等待南兵和你們廝殺之時,我抄出其後。你抗其吭,我扼其背,南兵腹背受敵,其勢一定抵擋不來,怕他不輸?」

  這一段就見三太子有些謀略。西海蛟道:「妙計,妙計!學生先行,恕僭了。」西海蛟先行,三太子隨後。各自下關,各自下寨。待到明日天早,南陣上三通鼓響,擁出一員大將來,身長八尺有餘,兩肩山聳,面如重棗,一部虎須,果然好一個水軍大都督陳堂。陳都督起頭一看,只見番陣上吹得海螺一聲響,打得鼉鼓三聲,早已閃出一員番將來,身高一丈,頭大如鬥,金睛紅發,相貌猙獰,坐下一匹黃彪馬,手裡拿著一樣兵器,上半節有三尺圍圓,下半節有鬥來粗細,長有二丈來長,重有三百斤,原來是一根鐵梨木粗粗糙糙的方梁,名字就叫做方天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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