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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金碧峰轉南京城 張三峰見萬歲爺(1)


  詩曰:

  以汝真高士,相從意氣溫。
  規中調氣化,動處見天根。
  宇宙為傳舍,乾坤是易門。
  丹砂授祖氣,同上謁軒轅。

  張守成道:「我仙家有五等。哪五等?原來是天、地、人、神、鬼。惟有天仙最難,彼此道高行全,得了正果,上方注了仙籍,卻又要下方人王帝主,金書玉篆敕封過,他方才成得天仙,方才赴得蟠桃大宴。若縱然得道,沒有人王敕封,終久上不得天,只是個地仙而已。」佛爺心裡想說:「此人只說天仙、地仙,不說人仙、神仙、鬼仙,可見他只是個地仙。卻待我來度他一度。」說道:「張大仙,我如今要邀你同往北京,參見萬歲爺人王帝主,討過金書玉篆的敕封來,送你到天仙會上去,你意下何如?」張守成道:「若得佛爺爺慈悲方便,真乃千載奇逢,萬年勝遇。」連忙的拜了四拜,權謝佛爺爺。佛爺爺道:「我和你起身罷。」道猶未了,一道金光,一個佛爺,一個大仙,徑到北京城黃金台舊基上。有一篇《金台賦》為證。賦曰:

  春秋之世,戰國之燕,爰自召公,啟土於前;傳世至今,已多歷年。慕唐虞之高風,思揖讓於政權;援子之以倒持,流齊宣之三涎。昭王嗣世,發憤求賢;築崇台於此地,致千金于其巔。以招夫卓犖奇特之士,與之共國而雪冤。於是始至郭隗,終延鄒劇;或盈糧景從于青齊之陬,或聞命星馳于趙魏之邑;智者獻其謀,勇者效其力;儲積殷富,士卒樂懌;結援四國,報仇強敵;談笑取勝,長驅逐北。寶器轉於臨淄,遺種還於莒墨,汶涅植於薊丘,故鼎返於曆郅。內以攄先世之宿憤,外以褫強齊之戰魄。使堂堂大燕之勢,重九鼎而安磐石。乃知士為國之金寶,金乃世之常物;將士重於珪璋,視金輕於沙礫。惟昭王之賢稱重,千載猶一日。是宜當時見之而歆羨,後世聞之而歎息。居者被其耿光,過者想其遺跡。因酌古而寓情,惜台平而事熄。

  此時已自有了二更天氣。佛爺道:「張大仙,你這北京城裡五府六部、六科十三道,大小衙門,你可認得哪一位麼?」張守成道:「相識滿天下,知己能幾人!」佛爺道:「張大仙,還是有相識的?還是有知心的?」張守成道:「相識的不消講他,只說知心的倒有一位。」佛爺道:「是哪一位?」張守成道:「是禮部的胡尚書老爺。」佛爺道:「你怎麼與他知心?」張守成道:「是他少年時節,弟子曾將金丹一粒度化他來。」佛爺道:「既是這等,正用著他。」張守成道:「佛爺有何事用他?何不見教?」佛爺道:「是貧僧領了萬歲爺欽旨,征取西洋,兵至撒發國,遇著一個金毛道長,神通廣大,變化無窮。手裡拿著一杆旗,只要磨動來變換世界。」張守成道:「豈不是七星旗麼?」佛爺道:「張大仙,你也曉得這個旗的厲害?」張守成道:「弟子曾聞師父們說道:『玄帝爺有一杆七星旗,磨一磨,任你甚麼天將,都要落馬;磨兩磨,饒你是佛爺爺,也要墜雲;磨三磨,連天地、日月、山川、社稷,都要變成黃水,改換世界。』故此弟子知道他的厲害。」佛爺道:「正是這個冤家。」

  張守成道:「金毛道長是個甚麼人?敢弄動玄天上帝的旗麼?」佛爺道:「因是玄天上帝臨凡,故此水火四將弄出這個喧來。」張守成道:「當今萬歲爺,按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仁威上帝,何不到這裡尋個贏手?」佛爺看見張守成說的話,正合他的意思,滿心歡喜,說道:「知音說與知音聽,不是知音不與彈。我正是為著這些,才相煩大仙到此。」張守成道:「但憑佛爺爺吩咐,弟子無不奉行。」佛爺道:「也沒別的緣故,只要你去見了萬歲爺,取他的真性,前去收服四將。」張守成道:「弟子自去見萬歲爺就是。佛爺怎麼又說道用著禮部尚書老爺?」佛爺道:「張大仙差矣!你豈不聞古人說得好:『不因漁父引,怎得見波濤?』」張守成心上明白了,把個頭連點幾點,說道:「曉得了,曉得了!」

  好個張躐蹋,駕雲而起,竟落到禮部門前來。此時正是二更將盡,三鼓初傳。張守成睜開兩隻眼瞧一瞧兒,只見禮部大門裡共有二十四名巡更的更夫,睡的睡,坐的坐,吆喝的吆喝,走的走。張守成穿的是一領蓑衣,背的是一個鬥蓬,走到大門外,鋪著蓑衣,枕著鬥蓬,鼾鼾的就是一覺。那鼾又不是不可的,其響如雷。自古道:「臥榻邊豈容鼾睡。」一個禮部衙門前豈當耍子?打更的都說道:「是哪個這等鼾響?卻不怕驚動了裡面爺爺。」你說道:「是我。」我說道:「是你。」你說道:「不是你。」我說道:「不是我。」大家胡廝賴一場。內中有個知事的說道:「都不要吵,我們逐名的查點一過,就曉得是個甚麼人。」一查一點,全全的二十四名,哪裡有個打鼾的!仔細聽一聽,原來是大門外一個人打鼾。

  連忙的開了大門,只見是個道士。一包臭燒酒吐得滿身。身上又都是些爛瘡爛疥,那一股惡氣越發擋不得鼻頭。眾人都說道:「這等一個道士,吃了這等一包酒,睡到這等一個衙門前來。你也不想,禮部祠祭司,連天下的僧道都管得著哩!」內中有個說道:「明日稟了爺,發到城上,教他吃頓苦楚,問他一個罪名,遞解他還鄉。」內中又有個說道:「哥,公門渡口好修行。況且自古道:『天子門下避醉人。』這個道士也不知他是哪個府州縣道,拋父棄母,背井離鄉,淪到這裡。若是拿他到官,問罪遞解,豈不傷了我們的天理。不如饒他罷休!」內中又有個說道:「殺人須見血,救人須救徹。咱們愚見,不如齊手抬起他來,抬到禦道上,等他酒醒之時,自家去了罷。若只睡在這裡,到底明日不當穩便。」眾人都說道:「說得有理。」內中就走出一個人去,架起他來。一個架不起,添了兩個;兩個也架不起,添了三個;三個也架不起,三個添到九個;九個也架不起,九個添到十二個;十二個也架不起,十二個添到二十四個。

  二十四個都架不起,眾人一齊的惱起來,都說道:「好意抬舉他,他越發撒起賴兒來。」內中一個說道:「抽過門拴來,著實的溜他兩下,看他撒賴兒。」內中就有一個果真的抽出門拴來,照頭就打。張躐蹋心裡倒好笑,想說:「是這等一門拴,倒不斷送了我這個臭皮袋子。」輕輕的把個指頭兒指著門拴彈一彈。這一彈不至緊,一門拴就打著那個抽門拴的仇人身上。那個有仇的人眼也是見不得,怎麼禁得溜他一門拴?他卻不曉得是張大仙的妙用,只說是哪個人故意的溜他,公報私仇。複手把個門拴一掣,就掣將過來,撲冬的丟到二十五裡遠去了。這個抽門拴的原出於無意,不曾提防,可可的吃他一掌,就打出一個泰山壓頂來。這個手裡也曉得幾下,就還一個神仙躲影,溜過他的這個,說道:「你怎麼打起我來?」那個說道:「我打你?你倒擘頭子溜我一門拴。」

  一則是兩個人有些宿氣,二則是黑地裡分不得甚麼高低,那個一拳,打個喜雀爭巢;這個一拳,打個烏鴉撲食。那個一拳,打個滿面花;這個一拳,打個萃地錦。那個一拳,打個金雞獨立;這個一拳,打個伏虎側身。那個一拳,打個高四平;這個一拳,打個中四平。那個一拳,打個井欄四平;這個一拳,打個碓臼四平。那個一拳,打個虎抱頭;這個一拳,打個龍獻爪。那個一拳,打個順鸞肘;這個一拳,打個拗鸞肘。那個一拳,打個當頭抱;這個一拳,打個側身挨。那個一拳,打個閃弱生強;這個一拳,打個截長補短。那個一拳,打個一條鞭;這個一拳,打個七星劍。那個一拳,打個鬼蹴腳;這個一拳,打個炮連珠。那個一拳,打個下插上;這個一拳,打個上驚下。那個一拳,打個探腳虛;這個一拳,打個探馬快。那個一拳,打個滿天星;這個一拳,打個抓地虎。那個一拳,打個火焰攢心;這個一拳,打個撒花蓋頂。到其後,你閃我一個空,我閃你一個空;你揪我一揪,我蹴你一蹴。揪做一堆,蹴在一處。眾人只說是打道士,都說道:「不當人子。」哪曉得道士鼾鼾安穩睡,自家人打自家人。吵了一夜,吵到五更三點,宅子裡三聲梆響,開了中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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