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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元帥重治爪哇國 元帥厚遇灃淋王(2)


  元帥接了供狀,叫過番王來,說道:「你今番卻不知死麼?」番王道:「小的知死。」元帥道:「饒你一命,你年年納貢,歲歲稱臣,還不在話下。你須實時收拾,親自朝貢天朝,我朱皇帝赦你死罪,你才得生。你自今以後,敢有半點差池,我教你碎屍萬段,剮骨熬油,你才認得我元帥哩!」番王嚇得只是抖戰,連聲答應道:「小的曉得了,小的曉得了。」又叫過左右頭目來,吩咐他道:「你們既做個頭目,須要教你番王為善,自古到今,有中國才有夷狄。中國為君為父,夷狄為臣為子。冠雖敝不置於足,履雖鮮不加於首。你自今以後,敢有故違,我拿你這些番狗奴,如泰山壓累卵,你曉得麼?」左右頭目就磕上一千個頭,說道:「曉得了。」又叫過咬海幹來,吩咐他道:「你這番狗奴,只曉得持叉仗劍,擾亂四鄰。你今日也把我天朝大將當個甚麼人看承?敢如此倔強無禮!你這個禍根苗,就剮一萬刀也還是少的。叫刀斧手來,拿他到船頭上去,一刀兩段,祭了海神,我們開船。」番王和左右頭目自家討饒且不及,誰敢與他乞饒?只得抱頭鼠竄而去。咬海幹拿到船頭上,一刀兩段,屍首丟在海裡去了。

  寶船齊開,一路前行,經過一個地方,叫做重迦羅。這個重迦羅也當不得一國,只當得個村落。四面高山,離奇聳絕。其中有一個石洞,前後三門,石洞中間可容二三萬人,頗稱奇絕。有一個年高有德的老者,頭上一個頭髮髻兒,身上穿一件單布長衫,下身圍一條稍布手巾,接著寶船,送上:

  羚羊十隻,鸚鵡一對,木綿百斤,椰子百個,秫酒十尊,海鹽十擔。

  老爺見他風俗淳厚,人物馴良,又且來意殷懃,吩咐軍政司收下他的禮物。卻又取出一頂折巾、一件海青、一副鞋襪,回敬於他。老者拜謝而去。

  寶船又行,一行數日,經過許多處所;一處叫做孫陀羅,一處叫做琵琶拖,一處叫做丹裡,一處叫做圓嶠,一處叫做彭裡。這些處所看見寶船經過,走出無萬的番人來。一個個蓬頭跣足,醜陋不可言。都來獻上禮物,卻是些豹皮、熊皮、鹿皮、羚羊角、玳瑁、燒珠、五色絹、印花布等項。老爺道:「你這禮物都從何處得來的?」眾人道:「實不相瞞天使老爺說,小的們不幸生於夷狄之國,無田地可耕種,朝不聊生,只得擄掠些來往商貨,權且度日。今日幸見天使,如撥雲霧而睹青天,故此聊備些薄禮,少申進貢,伏乞天使老爺海涵。」元帥道:「智土不飲盜泉之水,君子不受嗟來之食。你這不義之物,我怎麼受你的?只你們這一念歸附之誠,卻也是好處。我這裡總受你一匹布。古語有雲:『陽春布德澤,萬物生光輝。』你們今日朝不聊生,還是我們德澤之未布。」眾人驚服,號泣而去。

  寶船又行,一行數日,卻又經過一個小國,名字叫做吉裡地悶國。夜不收道:「此國田肥谷盛,氣候朝熱暮寒。男女斷發,穿短衫,夜臥不蓋其體。凡遇番船往來停泊於此,多系婦人上船交易,被其淫汙者十死八九。」老爺道:「如此惡俗,叫過酋長來,杖五條。」吩咐他道:「男女有別,人之大倫。你做個酋長,怎麼縱容婦女上船交易,淫汙人?我這裡杖你五條,你今後要曉得人之大倫有五,不可縱他為非。」酋長磕了幾個頭,說道:「小的今番曉得了。」這都是三寶老爺用夏變夷處。寶船又行,一行又是數日,卻到了一國,這個國是大國。寶船收入溝口,其水味淡。老爺甚喜,吩咐石匠立一座石碑,刻「淡溝」二字於其上。至今名字叫做淡溝。夜不收回復說道:「這一個國水多地少,除了國王,止是將領在岸上有房屋。其餘的庶民俱在水簰上蓋屋而居,任其移徙,不勞財力。」老爺道:「叫做甚麼國?」夜不收道:「番名淳淋國,華言舊港國。」老爺道:「土地肥瘠何如?」夜不收道:「田土甚肥,倍於他壤。欲語有雲:『一季種谷,三季收金。』這是說米谷豐盛,生出金子來。」老爺道:「民風善惡何如?」夜不收道:「國人都是南朝廣東潮州人,慣習水戰,侵掠為生。」道猶未了,只見港裡閃出一隻小船來。船頭上坐著一員番將:

  臉玄明粉的白,手肉蓯蓉的紅。倒拖巴戟麥門冬,虎骨威靈三弄。怕甚白荳蔻狠,怯甚赤荳蔻凶。殺得他天門不見夜防風,藿亂淫羊何用。

  塘報官遠遠的吆喝道:「小船不得近前,先通名姓。」番將道:「小的原籍廣東潮州府人,姓施名進卿,全家移徙在這裡。今日幸遇天兵,特來迎接,並沒有半點異心。敢煩長官和我通報。」塘報官道:「你小船稍遠些,待我和你通報。」施進卿道:「我這裡止是一主一僕,並無外人。人官,你不必多慮。」塘報官傳言,藍旗官報進中軍帳上,元帥吩咐叫他上船來。施進卿見了元帥,行了禮,說道:「小的原籍是廣東潮州府人,姓施名進卿,洪武年間,遭遇海賊剽掠,全家徙移在這裡。回首神京,不勝瞻仰!今日幸遇天兵下降,三生有幸,特來奉迎。」老爺道:「你敢是個陽順陰逆麼?」施進卿道:「小的隻身獨自,內無片甲,外無寸兵,縱欲陰逆,其道無由。」老爺道:「你雖不是陽順陰逆,也決定是個公報私仇。」

  施進卿吃了一驚,連忙的磕一個頭,說道:「老爺神見!」老爺道:「是個甚麼事?」施進卿道:「只因小的有一個同鄉人,姓陳名祖義,為因私通外國事發之後,逃在這裡來。年深日久,充為頭目,豪橫不可言。專一劫掠客商財物,國王也禁他不得。有此一段情由,故此先來報上。」王爺道:「這還是個公惡,比公報私仇的還不同些。」老爺道:「這個國叫做甚麼國?」施進卿道:「華言舊港國,番名浡淋國。」老爺道:「國王叫甚麼名字?」』施進卿道:「叫做麻那者巫裡。」老爺道:「前日朝廷賜予他一顆印,你可知道麼?」施行卿道:「小的知道。洪武爺朝裡,國王怛麻沙那三次進貢,三次得我們南朝大統曆,得我們南朝文字幣帛。」老爺道:「是了,你且回避。陳祖義實時就來,我這裡有處。」施進卿去了。老爺叫過左護衛鄭堂來,傳出虎頭牌一面,前往浡淋國招安,敢有半個抗違,大兵攻之,掘地三尺。

  鄭堂領了這面牌,徑到浡淋國,傳示國王及諸將領。國王同各將領接著這面虎頭牌,牌上說道:

  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鄭,為撫夷取寶事:照得天朝歷代帝王傳國玉璽,從秦漢以來,遞相授受,歷年千百,未之有改,卻被元順帝白象馱入西番。盛德既膺天眷,宗器豈容久虛。為此,我今上皇帝欽差我等統領寶船千號,戰將千員,雄兵百萬,前下西洋,安撫夷荒,鞠問玉璽等因。奉此牌,仰各國國王及諸將領,如遇寶船到日,許從實呈稟玉璽有無消息,此外別無事端。不許各國因緣為奸,另生議論,致起爭端。敢有抗違,動幹天憲,一體征剿不恕,須至牌者。

  國王讀了虎頭牌,說道:「我父子受朱皇帝大恩,久不能報。今日天使降臨,快差一員將領前去迎接。我隨後寫下降書降表,備辦進貢禮物,親自拜見元帥,留住他在這裡久住些時候,款待他一番,才是個道理。」道猶未了,早有一個將領,偉貌長身,全裝擐甲,應聲道:「末將不才,願先去迎接天使。」國王起頭看來,只見是個南朝人,姓陳名祖義,現任左標沙胡大頭目之職。國王道:「美不美,鄉中水,親不親,故鄉人。正好你去。」

  陳祖義辭了番王,駕一葉小舟,同鄭護衛前來迎接。見了元帥,行了禮。元帥道:「你是甚麼人?」陳祖義道:「末將不才,原籍廣東人民,姓陳名祖義,現任淳淋國國王位下左標沙胡大頭目之職。」他看見元帥顏色有些不善,又奉承兩句,說道:「元帥不必見疑,适才本國國王還有些二三其志,是末將細細的勸解他一番,他才不開口,故此末將先來迎接,正所以堅我國王之心。」元帥道:「左右在哪裡?你和我把這個堅心的捆將起來。」陳祖義慌了,高叫道:「人來投降,殺之不祥。怎麼反捆起小的來?」元帥道:「你在我中國私通外國,依律當斬。你在這外國劫奪營生,強盜得財,依律當斬。你有兩個頭也還是該死,莫說只是一個頭。」陳祖義說道:「元帥,你屈了我這一片好心腸也。」元帥道:「你來接我,還是個公報私仇,有個甚麼好心腸哩?」嚇得陳祖義啞口無言,心裡想道:「我南朝有這等一個通神的元帥,把我心肝尖兒上的事都扡實了。」元帥吩咐帶過一邊,待等國王相見之後,取來梟首。道猶未了,藍旗官報道:「浡淋國國王見。」元帥吩咐請進來。相見已畢,國王遞上降表一封。元帥受下,吩咐中軍官安奉。又遞上降書一封,元帥受下,拆封讀之。書曰:

  灃淋國國王麻那者巫裡謹再拜,奉書于大明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;側聞中夏外夷,分懸冠履。內尊外攘,籌屬褰帷。矧我浡淋,每沾眷注。大統有曆,文幣生榮,在先皇已銜恩於九地;印篆授輝,輿馬增重,在卑末益借庇於二天。捧日月之光,寒移雪海;沐靈雨之澤,春入花門。幸接台光,不勝雀躍!用伸尺素,伏乞海涵!某無任激切惶懼之至。年月日,某再拜謹書。

  元帥讀完了書,說道:「書中之言,足證賢王不背本國。」

  王又遞上一張進貢的草單來。元帥受下,開來一看,只見草單上計開:

  神鹿一對(大如巨豬,高三尺許,前半截甚黑,後半截白花,毛純短可愛,止食草木,不食葷腥),鶴頂鳥一對(大如鴨,毛黑頸長嘴尖,其腦骨厚寸餘,外紅色,內嬌黃可愛,堪作腰帶),火雞一對(頂有軟紅冠,如紅絹二片,渾身如羊毛,青色,其爪甚利,傷人致死,好食火炭,故名,雖棍棒不能致死),琉璃瓶一對,珊瑚樹一對,昆侖奴一對(能踏曲為樂),血結二匣(治傷妙藥),薔薇水二壇,金銀香二箱(其色如銀匠飯花銀器黑膠相似,中有一白塊,好者白多,低者黑多,氣味甚冽,能觸人鼻),膃肭臍五十(其形如狐,走如飛,取其腎以浸油,名膃肭臍香)。

  元帥看了草單,說道:「多謝厚禮。本不當受,但蒙國王真心實意,不敢不恭。」一面吩咐內貯官照單收拾禮物,一面吩咐安擺筵宴。國王又遞上一個禮單,說道:「外有不腆之儀,奉充軍餉。」元帥道:「公禮之外,一毫不受。」國王再四再三哀告不已。元帥接過草單來看,見單上有白米一百擔,受此白米足矣。吩咐軍政司收了他一百擔米。白米之外,一毫不曾受。實時筵宴齊備。大宴國王,國王不用一毫肴品。元帥道:「賢王怎麼不用肴饌,有何高見?」國王道:「卑末不火食。大凡火食,則本國大荒。」元帥道:「豈有此理!」國王道:「元帥既不准信,還有一件事,也是個大禁。」元帥道:「還有個甚麼大禁?」國王道:「卑末又不水浴。大凡水浴,則本國大潦。」元帥道:「既如此,賢王終不然不食、不浴?」國王道:「食的止是沙糊,浴的止是薔薇露。」天師在座上把頭點了兩點。元帥吩咐軍政司取出帶來的袍笏、鞍馬各一副,回敬國王。國王拜謝。元帥吩咐帶過陳祖義來。國王看見鎖械了陳祖義,心上吃了一驚,又不敢動問。

  不知元帥取過陳祖義來,怎麼處置他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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