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神魔小說 > 三寶太監西洋記 | 上頁 下頁
第四十一回 天師連陣勝火母 火母用計借火龍(1)


  詩曰:

  甲龍山上飛蠻沙,甲龍山下人怨嗟。
  天津流水波赤血,白骨相撐如亂麻。
  我亦東奔向瀛海,紅雲四塞道路賒。
  東方日出啼早鴉,城門人開掃落花。
  梧桐楊柳拂金井,來醉飛龍火母家。

  卻說六員大將回陣而來,元帥道:「今日勝負何如?」左先鋒張計稟說道:「其人渾身是火,任是刀砍,任是槍戳,任是箭射,任是錘擂,只見火光迸裂,並不曾見他叫疼,並不曾見他回手。」元帥道:「敢是個寄杖之法麼?」張先鋒道:「饒他寄杖,那裡寄得這許多的刀槍?」元帥道:「他是個甚麼樣兒的人?」張先鋒道:「其人止有三尺長的女身,卻就有一尺多長的頸脖子。遠望就像一隻雁鵝,近看就是一個小鬼。」元帥道:「怎麼這等厲害?」張先鋒道:「聞說他饑餐鐵丸,渴飲銅汁,因此上卻就有些不好相交處。」元帥道:「西番多有異人,似此一個番將,何以處之?」張先鋒道:「他坐名要天師,他坐名要國師,今番卻少不得驚煩這二位也。」元帥道:「只得去請天師。」

  請到天師,天師道:「驅神遣將,斬妖縛邪,這是貧道的本等,怎敢辭勞?」實時出馬,左右擺著飛龍旗,飛龍旗下擺著樂舞生、道士,中央豎著皂纛,皂纛之上寫著「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」二十個大字。皂纛之下,隱隱坐著一個天師,提著七星寶劍,跨著青鬃駿馬。一聲炮響,擂鼓三通,天師坐在馬上,單請番將相見。只見番陣上站著一人,三尺長的身材,一尺多長的頸脖子;面如鍋底,手似鐵鉗,黑萎萎的一個矮子。只是紅口、紅眼、紅鼻頭、紅耳朵、紅頭髮,恰好似個煙裡火。天師高叫道:「來者何人?早通名姓。」番將道:「俺甲龍山火龍洞丙丁大羅剎火母元君的便是。你是何人?」天師道:「我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。」火母道:「你昨日活活的捉住我的徒弟,怎麼就要煮他來吃哩?」天師道:「因不曾煮得他,至今猶有餘恨!」火母道:「你今日出陣,也要煮吃於我麼?」天師道:「你自家惹火燒身,哪個要來煮你?」火母道:「遇矮人說矮話,怎麼敢說我惹火燒身?」照頭就是一箭。哪一箭不至緊,一道煙火直噴到天師的面上來。

  天師連忙把個七星寶劍照箭一撇,箭便撇得到,那一道煙火卻撇不倒,纏繞在天師的身上,險些兒把個鬍子都做了烏焦巴弓。天師心裡想道:「他渾身是火,以火成功,火克金,我的七星劍怎麼是個贏兒?土克水,水克火,須得一個水,才是他的對頭。」低頭一想,計上心來,把個青鬃馬帶到坎位上站著,手裡撚定了一個「壬癸訣」,口裡念動了一股「雪山咒」,說道:「你那小鬼頭,再敢飛過一枝箭來。」火母道:「你還燒不怕哩!」撲地裡就是一箭來。天師收定了神。撚定了訣,把個口兒輕輕的啐一聲,把個劍頭兒輕輕的指一下,那枝箭斜曳裡插在地上,連火連煙自消自滅。火母大怒,說道:「好牛鼻子道士,敢攔我的馬頭麼?」飛星又是一箭。

  天師仍舊的啐一啐,指一指,那枝箭仍舊的插在地上,那些煙火仍舊的自消自滅。火母心裡想道:「這道士盡通得哩!今番要不把箭去會他,看他怕不怕。」高叫一聲道:「天師照箭哩!」口裡說的是箭,其實的是一杆火槍。天師的眼又是快的,看見個勢頭不善,就曉得不是枝箭,著實一啐,著實一指,那杆槍只當得一枝箭掉在地上,也不見響,煙消火滅,也不見燒人。火母看見火槍不靈驗,心裡老大的吃力,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一邊三杆槍飛過來,如流星趕月之狀,那一天的煙火,好不嚇人也!天師越加心雄膽壯,口兒裡連啐幾啐,劍頭兒連指幾指,那三杆槍也只當得一杆掉在地上,也不見十分響,煙飛火散,也不見十分燒人。火母心裡想道:「我這箭一箭射過須彌山,我這槍一槍戳透昆侖頂,怎麼今日一發不在家裡?敢是我的運限行得低,敢是今日的神有些不利?也罷,識時務者呼為俊傑。我今日權且收拾,待明日再來下手於他。」高叫道:「今日天晚,且待明日我和你再決輸贏。」

  到了明日,天師出馬,高叫道:「那矮鬼頭,你昨日把火箭、火槍射了我,今日也該輪我來射你了。」火母道:「我何懼於你!你前日六員大將,六般兵器,射的射,戳的戳,打的打,捶的捶,只當替我修養一番。莫說我這等一個牛鼻子道士,任你是甚麼來,我只是還你一個不動手。」大師看見他口說大話,更加打起精神來,口裡著實念,手裡著實撚。一手托著一個淨水碗,一手提著一口七星寶劍。一會兒,淨水碗裡走下一個小鬼來,也是三尺多長的女身,也有一尺多長的頸脖子,一手拿著一張彈弓,一手撚著一把彈子。天師喝聲道:「照!」只見小鬼扯起彈弓來,就是一彈子過去。那一彈子不至緊,徑中在火母的頭上,撲的一響,撲的爆出幾個火星兒來。火母只當不知道。天師又喝聲:「照!」那小鬼又是一彈子。這一彈子卻又中得巧,正中在火母的眼上,只見眼裡又爆出幾個火星兒來,火母也只當不知道。天師連忙的左喝聲:「照!」右喝聲:「照!」那小鬼連忙的也左一彈子,右一彈子,打得個火母只是撲冬撲冬的一片響,火星兒也一片的爆出來。只是火母還當一個不知。

  天師心裡想道:「這個矮鬼頭只當一個不知道,敢是彈子小了些。」口裡又念也念,手裡又撚也撚。一會兒,那個小鬼一手挎著一張弓,一手提著一壺箭。天師喝聲:「照!」那小鬼拽開弓來,就是一箭。一箭就中在火母身上。只看見些火星兒爆出來,哪看見他有些怕怯?天師又喝聲:「照!」那小鬼又是一箭。一箭又中在他身上,又只是些火星兒爆出來,他哪裡有些怕怯?天師連喝:「照!」遞喝:「照!」小鬼拽滿了弓,搭定了箭,連射遞射,那一壺箭連中遞中,連出火遞出火,他也只當不知。

  天師心裡想道:「箭也小了些。」口裡又念幾念,手裡又撚幾撚。一會兒。那個小鬼手裡換了一杆槍。天師喝聲:「照!」那小鬼颼地裡就過去一槍。天師又一聲:「照!」小鬼又一搶。天師一連的喝聲道:「照!照!照!」小鬼也一連的飛過去,都是些槍、槍、槍。前番的彈子,前番的箭,倒還有些火星出來,今番的槍,連火星兒也沒有了,更莫說他有個懼怕。天師心上老大吃驚,想一想說道:「我祖代天師之家,見了多少天神天將,拿了多少鬼怪妖魔,並不曾看見這等一個矮鬼。這都是我自家走了雷,無法可治!」

  只見火母張開口來,叫一聲「牛鼻子道士」,那口裡就有三五尺長的火光飛爆而出。天師道:「你叫甚麼?」火母道:「你彈弓也打了,箭也射了,槍也戳了,你的事了了。今番卻也輪流到我麼?」天師又想道:「若是輪流於他,我這裡好難支架也!莫若退他,到明日再作道理。」高叫道:「矮鬼,你聽著,昨日是你,今日是我,明日才輪流到你。」火母道:「既是明日才輪流到我,今日且散罷。」天師將計就計,說道:「今日且散罷。」兩家子散了。

  到了明日,天師曉得這個火母有些厲害,老大的提防于他,仍舊的站著坎位上,仍舊的「壬癸訣」,仍舊的「雪山咒」。火母一頭子跑出陣來,就叫道:「你那牛鼻子道士,昨日好狠手也!今日也輪流於我,我叫你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,你才曉得我的本領哩!」天師笑了一笑,說道:「入地便不敢奉承。上天是我的家裡,豈可無路?」火母道:「你還嘴硬哩!」撲地一響,就是一箭。天師依舊的啐,仍舊的指,一箭又過了。撲地的一槍,天師又一啐,又一指,一槍又過了。火母心裡想道:「他今番不提防於我,卻好下手於他。」猛地裡一塊火老鴉飛將過去,把個天師的九梁巾兒一抓,抓將過來。

  天師心上只在提防他的箭,提防他的槍,哪曉得有個飛鴉,會抓得他的巾子動哩。只見抓了巾去,天師老大吃力。喜得到底是個天師,早先都有個預備,接過淨水碗來,把個竹枝兒蘸了些水,望空一灑,恰好的一個雪白的鷂鷹騰空而起,趕在半天,搶過一頂九梁巾來。火母看見個鷂鷹來搶巾子,他就放出許多的火鴉,一個十,十個百,百個千,千個萬。五萬的火鴉不至緊,那一天的火,四面八方,通紅直上,就像天做了一個火罩,罩住天下的人,天師拿定了主意只當不知。那火卻也燒不到天師的身上,只是兩邊的樂舞生和那些道士,一個個誠惶誠恐,稽首頓首。天師口裡又念,手裡又撚,只見那個鷂鷹飛上飛上,和那些火鴉相鬥,恰如紅爐上一點雪,好不愛人也!天師想道:「鷂鷹雖是愛人,終是寡不足以敵眾,必須怎麼結絕了他的火鴉才好。」即時間,運起掌心的雷,「啐」一聲,把個掌心雷一放。只聽轟天裂地,劃喇喇一聲響,就把那些千百萬的火鴉打得:

  無形無影一場空,火滅煙消沒點紅。
  有意桃花隨水去,無情流水枉歸東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