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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李海遭風遇猴精 三寶設壇祭海瀆(2)


  過了幾日,山上又在雷響,李海謹守老猴的教誨,閃在洞門裡偷眼瞧著,真個是好一條老蟒哩!身長百丈有餘,鱗甲鬥般的大,一張喪門血口,一對燈籠眼睛。李海看罷回來,問著老猴,說道:「怎麼大蟒下山,面前又有一對燈籠照著?」老猴道:「不是燈籠,是兩隻眼睛。」李海道:「眼睛怎麼這等發亮哩?」老猴道:「它項下有一顆夜明珠,珠光射目,越添其明,故此就像一對燈籠照著的。」李海心裡想道:「夜明珠乃是無價之寶,若能夠取得這顆珠,日後進上朝廷,也強似下西洋走一次。」又問老猴說道:「大蟒的珠,我要取它的,可通得麼?」老猴聽知,大笑了一聲,說道:「螳臂當車,萬無一濟。這條大蟒身材長大,力量過人,假饒你千百個將軍,近它不得;何況獨自一人,如何近得它也。」李海口裡答應著是,心裡一邊就在忖個計策。終是個南朝人物,心巧神聰,眉頭一蹙,計上心來。問聲道:「這大蟒幾日下來戲水一次?」老猴道:「不論陰晴,三日下山一次。」李海又問道:「大蟒下山,還有幾條路徑?」老猴道:「它走了一千年,只是這一條路。」李海討實了它的行藏,心中大喜,每日間自家運用,月深日久,計策堅勩,瞞著老猴,安排佈置。

  安排已定,佈置已周,心裡想道:「明日大蟒遭我手也。」又對老猴說道:「我夜來一夢甚凶,心懷疑慮。是我適來起一個數,原來這個凶夢應在大蟒身上,大蟒數合休囚了。」老猴聞之,吃了一驚,卻自家掐著爪兒算他一算,說道:「咳!真個是大蟒數合盡也。李將軍,你也曉得數?你既曉得,還是個甚麼數哩?」李海道:「我是諸葛孔明馬前神數。」老猴道:「你可曾和我起個數哩?」李海道:「也曾起個數來。」老猴道:「數上何如?」李海道:「你的數上千年不朽,萬年不壞,積慈成聖,累妙成空,得了朝元正果的。」李海這幾句話兒,把個老猴奉承得歡天喜地。老猴又問道:「我這四個小的,不知他日後何如?」李海道:「我也曾起個數來。」老猴道:「數上何如?」李海道:「他的數上,比你差不得幾厘兒。」老猴道:「怎麼只差幾厘兒?」李海道:「有其父必有其子,就只好差得幾厘兒。」道猶未了,只聽得山上又在響雷。老猴道:「那話兒來了。」李海道:「我和你去瞧一瞧來。」老猴道:「不可造次。」李海道:「數盡之物,畏之何為?」

  兩個攜手而出。才出得洞門,恰好是那個終生自山而來。頭先向下,不知怎麼樣兒,項下吃了些虧。終生性子又燥,抬起頭來,盡著力氣,望山下只是一溜,快便是去得快,哪曉得身子兒已是劈做了兩半個。到得水次之時,三魂逐水,七魄歸天。李海急忙的走近前去,把顆夜明珠實時撈在手裡了。老猴見之,又驚又愛,心裡想道:「南朝人不是好相交的。我這如今事到頭來不自由,不如做個君子成人之美罷。」猛然間把只手兒望西一指,說道:「西邊又有一條大蟒來也。」李海聽知又有一條大蟒,嚇得心神繚亂,抬起頭來,望西上去瞧。老猴趁著這個空兒,就把李海的腿肚子一爪,劃了一條大口子,一手搶過夜明珠來,就填在那個口子裡,吐了一口唾沫,捶上了一個大拳頭。及至李海回頭之時,一個夜明珠好好的安在自家腿肚子裡了。李海道:「這是怎麼說來?」老猴道:「夜明珠乃是活的,須得個活血養它。你今日安在腿肚子裡,一則是養活了它,二則是便於收藏,三則是免得外人爭奪。」李海道:「明日家去,怎麼得它出來?」老猴道:「割開皮肉,取它出來,獻上明君,豈不享用個高官大爵?」李海聞言,心中大喜,說道:「多謝指教了。」

  老猴道:「我且問你來。」李海道:「問我甚麼事?」老猴道:「這個大蟒雖是合當數盡,怎麼樣兒身子就劈開了做兩半個?」李海不敢瞞他,從直告訴他,說道:「是我用了一個小計。」老猴道:「還是個小計,若是大計,豈不粉骨碎屍。你且把個小計說來與我聽著。」李海道:「一言難盡。我和你同去看來就是。」李海攜著老猴的手,照原路上打一看,原來路上埋的卻都是些鐵槍兒。老猴道:「你這一副傢伙,是哪裡得來的?」李海從直說道:「不是個鐵槍,就是你這山上的苦竹,取將來斷成數段,一根一根的削成簽兒,日曬夜露,月深日久,以致如此。」老猴聞之,心裡老大的有些個怕李海。李海也知其情,每事小心謹慎,毫釐不敢放肆,心裡只在等待寶船轉來,帶它歸朝。

  卻說寶船自從祭賽之後,風平浪靜,照直望前而行。正是船頭無浪,舵後生風,不覺的離了江,進了海。只見總兵官傳出將令,盡將大小寶船,一切戰船、座船、馬船、糧船,俱要下篷落錨,一字兒擺著海口上。三寶老爺會了王尚書,會了國師,會了天師,商議已畢,站著船頭上一望之時,只見:

  今朝入南海,海闊不可臨。
  茫茫失方面,混混如凝陰。
  雲山相出沒,天地互浮沉。
  萬里無涯際,雲何測廣深。
  潮波自盈縮,安得會虛心。

  時備辦祭品,陳設已周,兩位元帥排班行禮,中軍官開讀祭文。文曰:

  維我大明,祥開戴玉,拓地軸以登皇;道契寢繩,掩天紘而踐帝。玄雲入戶,纂靈瑞於丹陵;綠錯升壇,薦禎圖于華渚。六合照臨之地,候月歸琛;大壚覆載之間,占風納貢。蠢茲遐荒絕壤,自謂負固憑深。祝禽疏三面之恩,毒虺肆九頭之暴。爰命臣等,謬以散材;飭茲軍容,忝專分閫。鯨舟吞滄溟之浪,鯊囊括鄯善之頭。呼吸則海嶽翻騰,喑啞則乾坤搖盪。橫劍鋒而電轉,疑大火之西流;列旗影以雲舒,似長虹之東下。俯儋耳而椎髻,誓洞胸而達腹。開遠門揭候,坐收西極之狼封;紫薇殿受俘,重睹昆丘之虎績。嗟爾海瀆,禮典攸崇;赫兮天兵,用申誥告。

  祭畢,連天三炮響,萬馬一齊奔。只見舟行無阻,日間看風看雲,夜來觀星觀鬥。行了幾日,中軍帳上有幾個軍士,整日家目合目合,只是要瞌。原來三寶老爺手下的小內使,也是這等目合目合要瞌。王尚書船上伏侍的軍牌校尉,也是這等目合目合要瞌。傳令前哨後哨、左隊右隊,各色軍士人等,也都是這等目合目合瞌。問及天師船上,天師船上那些道官、道童、樂舞生,也都是這等目合目合要瞌。問及國師船上,只有國師船上一個個眉舒目揚,一個個有精有神。細作的報與三寶老爺。老爺道:「其中必有個緣故。」竟往碧峰寺來。

  碧峰長老正在千葉蓮臺上打坐,只見徒孫雲谷說道:「元帥來拜。」國師即忙下座迎接,相見禮畢,分賓主坐下。長老道:「自祭海之後,連日行船何如?」老爺道:「一則朝廷洪福,二則國師法力,頗行得順遂。只有一件來,是個好中不足。」長老道:「怎麼叫做個好中不足?」老爺道:「船便是行得好,只是各船上的軍人都要瞌睡,沒精少神,卻怎麼處?」長老道:「這個是一場大利害,事非小可哩!」老爺聽知道一場大利害這句話,嚇得他早有三分不快,說道:「瞌睡怎麼叫做個大利害?敢是個睡魔相侵麼?咱有個祛倦鬼的文,將來咒他一咒何如?」長老道:「只是瞌睡,打甚麼緊哩!隨後還有個大病來。」

  老爺聽知還有個大病來,心下越加慌張了,說道:「怎麼還有個大病來?」長老道:「這眾人是不伏水土,故此先是瞌睡病來;瞌睡不已,大病就起。」老爺道:「眾人上船已是許多時了,怎麼到如今方才不伏水土?」長老道:「先前是江裡,這如今是海裡。自古道:『海鹹河淡』,軍人吃了這個咸水,故此臟腑不伏,生出病來。」老爺道:「既是不伏水土,怎麼國師船上的軍人就伏水土哩?」長老道:「貧僧取水時,有個道理。」老爺道:「求教這個道理何如?」長老道:「貧僧有一掛數珠兒,取水之時,用他鋪在水上,咸水自開,淡水自見,取來食用,各得其宜。」老爺道:「怎麼能夠普濟寶船就好了!」長老道:「這個不難。貧僧這個數珠兒,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數。我和你寶船下洋,共有一千五百餘號。貧僧把這個數珠兒散開來,大約以四隻船為率,每四隻船共一顆珠兒,各教以取水之法,俟回朝之日付還貧僧。」老爺道:「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國師陰功浩大,不盡言矣。」長老道:「這是我出家人的本等,況兼又是欽差元帥嚴命,敢不奉承。」兩家各自回船。各船軍人自從得了長老的數珠兒,取水有法,食之有味,精神十倍,光彩異常,船行又順,哪一個不替國師念一聲佛,哪一個不稱道國師無量功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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