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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白鱔精鬧紅江口 白龍精吵白龍江(3)


  卻說三寶老爺坐在帥府之上,立等著這些病軍相驗,只見隊長、伍長領著一干軍人,跪在老爺跟前,齊來回話。老爺見了這些沒病的軍人,實時大怒,罵說道:「你這些狗娘養的,沒有耳朵聽著,也有鼻子聞著。咱這裡要害病的軍人相驗,你怎麼領著一干沒病的軍人到這裡來搪抵咱們?」那些隊長和伍長嚇得個屁股震葫蘆,都說道:「這一干軍人,就是前日害病的。」老爺道:「害病的軍人,豈可是這等精壯?」眾軍人說道:「小的們前日害病,這兩日都好了。」老爺道:「你這些狗娘養的,都到咱們這裡胡塞賴。咱們有個話兒對你講,叫過管冊籍的都公來。」

  只見管冊籍的都公連忙的跑將來,跪著說道:「元帥老爺有何事呼喚?」老爺道:「你把前日各營裡遞來的病狀,都拿來咱們看著。」都公道:「病狀都在這裡。」實時把個病狀都放在老爺公案之上。老爺自家逐一的指名叫過,逐一的有人答應。答應的都是些精壯漢子,並沒有個害病的軍人。老爺道:「你們既不害病,怎麼到咱們這裡亂遞病狀?」眾軍人道:「自古說得好,昨日病,今日愈。小的們一則是托賴朝廷的洪福齊天,二則是生受老爺們恩深似海,故此舊病全安,苟延殘喘。這都是實情,怎麼敢有虛話?」原來人情卻是好奉承的,三寶老爺看見這些軍士奉承他兩句,把個心腸就軟了。王尚書看見三寶老爺心上有些不忍處,他就開口道:「有病的軍人且猶不可,況兼這如今都是些沒病的軍人,豈可活活的推他下水。」老爺道:「事在兩難,憑老先兒主裁罷。」王尚書道:「也難憑我學生一人之愚見,莫若去請教國師一番來,看他是個怎麼處法。」

  天師不行,只是兩個元帥竟過碧峰寶船上去,直上千葉蓮台之上。長老見了兩個元帥過來,已知其意。笑一笑道:「阿彌陀佛!做元帥的都會活埋人也。」老爺道:「怎麼說個活埋人?只是孽畜使風作浪,沒奈何處。」長老道:「二位元帥可曾看過《三國志》麼?」二位元帥道:「也曾略節看過來。」長老道:「既是看過《三國志》來,豈不聞諸葛亮祭瀘水之事乎?」長老只是這一句話兒不至緊,正叫做「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」,莫說是救了五十個軍人的性命,這都是佛爺爺運用之妙,把個二位元帥說得滿天歡喜,計上心來,撫掌大笑。三寶老爺又有些癆氣,說道:「只怕算不得哩!」尚書道:「豈不聞梁武帝宗廟以面為犧牲,享帝享親且可,何況一妖精乎?」老爺說道:「是,是,是!」

  二位實時辭了長老,歸來本船,叫過得力的圓牌校尉來,附耳低言,教他如此如此。那校尉依計而行。直至黃昏,左側立了供案,獻了生人。天師帶了道士、道童,念經拜懺。二位元帥親自行香。禮數已畢,把個供案生人一齊推將下水。方才下水,颼地裡一陣響風,刮得個風篷亂轉,把捉不來。恰好的船艄上篷腳索打一拽,拽將兩個軍人下水去了。後面馬船上流星的搭救,救了一個上來,還有一個不曾救得。藍旗官報與老爺知道。老爺道:「五十個也要捨得,這一個軍人好打緊哩!」原來那長老的計策高強,二位元帥的設施巧妙,圓牌校尉的手段伶俐。怎見得伶俐?那校尉領了二位元帥軍令,實時選上些妙手,把個紙來糊在篾圈兒上,裝做一個軍人,卻又裹的病軍的網巾兒,戴的是病軍的帽兒,裡面穿的是病軍的小衣服,外面穿的是病軍的海青,腳下穿得是病軍的鞋襪。且又一個人肚裡安上些豬羊鵝鴨腸肚血髒。祭賽已畢,掀將下去。那白龍精看見是個人,吃的又是血,實時俯首而去,浪靜波恬,寶船照直而走。

  只是可憐那個軍人掉在水裡,不曾顧得起來。那個掉在水裡的,把冊籍來查一查,原來是南京水軍右衛一個軍士,姓李名海。掉在水裡,一連沉了幾個沒頭,吃了好幾口水,隨波逐浪,淌了有二三百里之遙。天色將晚,忽然一陣潮來,推到一個山腳下。那海口的山都是石頭的,年深日久,浪洗沙淘,石頭卻都是空的。李海推到山腳下石岩之中,權且歇息一會,才醒轉來。只見衣服又濕,天色又昏,只是喜得石頭岩裡暖煨煨的,倒不冷。把些濕衣服脫下來,擰乾了水。及至明日早晨,衣服幹了,仍舊穿起來。只是孤身獨自,不知道哪是東西,哪是南北,這裡還是哪個去處。又沒有個舟船往來,又沒有個人來搭救。起頭一望,只見天連水,水連天,正是仰面叫天天不應,翻身入地地無門。昨日下午推到這裡,今日又是日西,肚子裡雖是水灌得飽,心裡其實是悽惶。一會兒想起寶船來:「此時風平浪靜,穩載而行,不知走到哪裡了。我如今怎麼再得到他的船上?」一會兒想起南京來:「京城地面花花世界,雨花臺踏青兒,文定橋遊船兒,我如今怎麼得去踏個青、遊個船?」一會兒想起家裡來:「父母在堂,妻兒老小在房,我如今怎麼得見我父母的面?怎麼得見我妻子的面?」轉思轉想,越悲越傷。

  初然間還噥噥唧唧哭了兩聲,到其後不覺的放聲大哭。放聲大哭不至緊,早已驚動了山崖上一位老媽媽。這一位媽媽原是彌羅國王之女,兩個哥,一個為王,一個封公。三個弟,一個封伯,一個封子,一個封男。平生好養的是個麻鵲兒。養一個麻鵲兒,過了五百年,能言能語,自去自來。忽一日飛到終南山上耍子,撞著後羿,一箭射死了他的。他就吃了一惱,竟過中國來告訴周天子。周天子下堂,替他唱個喏。後來秦始皇要謀他做正宮皇后,他又不肯從。走遍天下只見淮上漂母留他吃飯,冤家便多。韓信又來調戲他,是他狠著,掂一巴掌,把個韓信打瘋了。

  從高祖提著他監禁了,直至三後七貴人來才得脫。他說道:「南膳部洲難過日子,走到東勝神洲花果山上去住。」又著孫行者吵得慌。卻才飛進海口,占了這個山頭。這個山叫做個封姨山,他在這裡住了,倒猴。生下也有好多年,東鉤西扯,養下了有四個孩兒。原來是一隻老母的四個小孩子,就是四個小猴兒。這一日老猴正在洞中打坐,只聽得山岩之下有人啼泣,打動了慈悲念頭,實時叫聲:「小的個都在哪裡?」只見那四個小猴兒聽見老母猴叫喚,一擁而至,問說道:「母親呼喚孩兒有何吩咐?」老猴道:「山岩下有人啼哭,莫非是個過洋的客人遭了風浪,打破了船隻?你與我去看一看來。」那些小猴兒不敢違命,一直跑到倒掛岩上,跨著一塊石磴,扯著一條葛藤,低著頭,撐著眼,望著山岩之下打一瞧來。只聽得人便是有個啼哭,不曾看見個人躲在那廂兒。

  卻不知是個甚麼人在此山岩之下啼啼哭哭,卻不知那些小猴兒尋著那個啼啼哭哭的怎麼樣兒搭救他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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