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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白鱔精鬧紅江口 白龍精吵白龍江(2)


  正行得有些意思,三寶老爺叫了一個小內使,過到天師玉皇閣問道:「這如今船進了海也不曾?」天師道:「才到了有名的白龍江。」小內使回復老爺說道:「才到了有名的白龍江。」道猶未了,只見藍旗官報:「江上狂風大作,白浪掀天,大小寶船盡皆顛危之甚,莫說是行,就是站也站不住哩!」三寶老爺心裡想道:「這分明是我的不是,叫起妖精作禍殃。」好個老爺,實時請出王尚書來,同去玉皇閣上拜見天師。行到天師船上,只見:

  萬里茫然煙水勞,狂風偏自撼征艘。
  愁添舟楫顛危甚,怕看魚龍出沒高。
  樹葉飄飄歸朔塞,家山渺渺極波濤。
  多君宋玉悲秋淚,雁下蘆花猿正號。

  卻說三寶老爺同了王尚書來見天師,天師正在玉皇閣上說:「這個風浪不妥。」只見樂舞生報道:「二位元帥老爺來拜。」天師倒身相迎,迎到玉皇閣上坐下。天師道:「有勞二位元帥龍步。」三寶老爺道:「特來相候。請問這個白龍江是甚麼處所?這等的風狂浪大,寶船不得前行,好憂悶人也。」王尚書道:「這風浪又是個甚麼妖精作吵麼?」天師道:「貧道適來看見這個風浪,不知其由。是貧道袖占一課,課上帶頭、帶角、帶須、帶鱗。依貧道愚見,多敢是個憊懶的蛟龍。」王尚書道:「事在危急,既是不知他的端的,怎麼好處置他?不免再去請問國師來。」天師道:「言之有理。」

  王尚書辭了天師,邀了三寶老爺,同到國師船上。國師已在千葉蓮臺上打坐。只見徒孫雲谷報道:「二位元帥老爺相拜。」國師道:「為著風浪而來。快請他進來。」雲谷忙步出來,請著二位老爺進去。二位元帥竟到千葉蓮台之上,長老相見。相見已畢,分賓主坐定。長老道:「有勞二位仙車,未及迎候。」老爺道:「輕造了。」王尚書道:「無事不敢輕造,只因這個風狂浪大,寶船不行,特來請教。」長老道:「這是個白龍江有名的神道。」尚書道:「是個甚麼有名的神道?」長者道:「倒也不曾詳考他,不知天師曉得麼?」尚書道:「適來天師袖占一課,課中帶頭、帶角、帶須、帶鱗。」長老道:「似此課上就是龍哩!」尚書道:「因是不知他個端的,不好處置他,故此特來請教。」長老道:「此事有何難處!貧僧和二位同到懸鏡臺,掛起照妖鏡來,就見明白。」果真三位老爺同到懸鏡臺上。長老吩咐放下鏡來,早有個徒弟非幻、徒孫雲谷兩個人解開了索,放下那個寶鏡來。那個寶鏡也不是小可的,那個鏡臺有三丈多高,這個寶鏡方圓就有三丈多大。正是:

  月樣團圓水樣清,不因紅粉愛多情。
  從知物色了無隱,須得人心如此明。
  試面緇塵私已克,搖光銀燭旭初晴。
  今朝妖怪難逃鑒,風浪何愁不太平。

  卻說懸鏡臺上掛起了照妖的寶鏡,長老道:「請二位元帥親自看來。」二位元帥看來,只見是一個老白龍,口裡不住的在吃人哩!二位元帥道:「原來真是一個白龍。只是口裡要吃人,有些不好處他。」長老道:「此事只憑天師裁處罷。」二位元帥好費心,也辭了長老,又到玉皇閣來。天師接著,說道:「國師怎麼說來?」三寶老爺道:「國師也沒有甚麼話說,他只是懸鏡臺上掛起個照妖寶鏡來,照得這個孽畜是一條白龍,口裡不離的要吃人哩,故此相請天師做個處置。」天師道:「有些不好處置。」尚書道:「怎麼不好處置?」

  天師道:「貧道只說是老龍已去,又是甚麼新到的妖魔。若是那個老龍,他原是黃帝荊山鑄鼎之時,騎他上天,他在天上貪毒,九天玄女拿著他,送與羅墮閣尊者。尊者養他在缽盂裡,養了千百年,他貪毒的性子不滅,走下世來,就吃了張果老的驢,傷了周穆王的八駿。朱浮漫心懷不忿,學就個屠龍法,要下手他。他藏到巴蜀中橘兒裡面。那兩個著棋的想他做龍鋪,他又走到葛陂中來,撞著費長房,打了一棒,忍著疼,奔到華陽洞。哪曉得吳綽的斧子又厲害些,受了老大的虧苦,頭腦子雖不曾破,卻失了項下這顆珠,再也上天不得。恨起來,在這個白龍江大肆貪毒。喉嚨又深,食腸又大。」

  尚書道:「怎麼叫做喉嚨深,食腸大?」天師道:「他只是要人吃,一吃就要吃五百個,少一個也不算飽,也不心甘。」尚書道:「這等說起來,就是個難剃頭的。」三寶老爺道:「天下事有經有權,我和你欽承皇命,征進西洋,還要深入虎穴,探得虎子,豈可就在家門前礙口飾羞,逡巡不進?」天師道:「若要風平浪靜,寶船安穩,須得五百名生人祭賽了他,他才心滿意足,放我們經過。」老爺道:「五百名也是難的,依我說,只不離他一個『五』字,就是把五十個生人祭他也罷。」天師道:「這五十名生人從何處得來?」老爺道:「我有個處置。」天師道:「是甚麼處?」老爺道:「這兩日有許多的軍士遞病狀到我處來,我把這個遞病狀的叫來,當面審一審,看得他果是病勢危急,不可複生,選出五十名來,把他祭了江也罷。」

  天師和三寶老爺說了這一席話,王尚書只是一個低頭不語。正是:

  眉頭捺上雙簧鎖,心內平填萬斛愁。

  天師道:「司馬大人為何不悅?」尚書道:「我思想起來,人命關天,事非小可,我們雖是職掌兵權,生殺所系,卻是有罪者殺,無罪者生。這五十名軍士跟隨我們來下西洋,背井離鄉,拋父母、棄妻子,也只指望功成之日,歸來受賞,父母妻子邇有個團圓之時。豈可今日方才出得門來,就將些無辜的人役祭江,於心何忍!」這王尚書說的話,都是個正正大大的道理。誰無個惻隱之心,把個三寶老爺撐了個嘴,把個天師張真人掃了一樹桃。只是老爺門下有個馬太監,倒也是個饑餐上將頭,渴飲仇人血的。他說道:「成大事者不惜小費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掌三軍、封萬戶,豈可這等樣兒的匹夫之勇,婦人之仁?咱爺的雄兵幾十萬,哪裡少了這五十名害病的囚軍。只請他下水便罷!」馬太監這一席話,老爺和天師聞之,心上有些寬快。王尚書聞之,越加愁悶。天師道:「司馬大人意下何如!」尚書道: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,況兼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雖得天下不為也。五十個人的性命,平白地致他于死,天理人心何安!」

  天師又聽了王尚書一番這等的慈悲說話,他只是一個不開口。三寶老爺說道:「作舍道傍,三年不成。這如今事在呼吸存亡之頃,哪顧得這些。」叫聲:「小內使過來,吩咐傳令各營,凡有害病的軍人,許同伍合隊者抬來相驗。」小內使跑將出去,傳了號令,說道:「各營中凡在害病軍人,許同伍合隊者抬來相驗,果是病重,將來祭江。」可憐這一行害病的軍人,聽說病軍祭江,哪一個不挨挨拶拶爬將起來。張也說道,張的病好了;李也說道,李的病好了。這都是個真害病的。還有一等老奸巨猾推假病的,猛然間聽知要病軍祭江,你看他一個一轂碌爬將起來。也有三五日不曾吃飯的,都爬起來三五碗的吃飯;也有七八日不曾梳洗的,都爬起來梳了頭,洗了臉,裹了網巾兒,帶了「勇」字大帽。這些軍士為著哪一件來?豈不聞螻蟻尚且貪生?豈可一個活活的漢子,就肯無辜一命喪長江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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