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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 二十皮鞭了夙緣 一枝禪杖還惡報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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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個樵父、園翁,當日都不知其名姓,道衍在途中躊躇,猜說是建文的逋臣,怎麼剛剛湊巧撞著?若說不是,為甚的這樣怨恨著我?深山窮穀之中,尚且如此,若到城市,還了得麼? 以心問心,他就定個主意,令從者先去前途雇下小船,要離著禦船十裡之遙,只說天臺國清寺的僧人,要往杭州去的。然後回到禦船,密囑眾人道:「我要微服私行,察訪官員賢否。汝等原照著我在船中行事,不可洩漏機關!」到了夜靜時候,帶著兩個沙彌、隨身包裹,徑下小船,改名道行僧,與沙彌認做師弟,一路尋山問水,到處盤桓。說也古怪,那江浙的人都知道姚少師南遊,三三兩兩,沒有個不唾駡幾句。說教導了燕王謀反,又攛掇殺了無數忠臣、義士,真正萬惡無道,少不得有日天雷擊死的!道衍聽了這般話,又驚又笑,說:「就是上天也沒奈我何!」 一日,行次紹興府,順便到山陰之蘭亭,王右軍曲水流觴之處,遊覽而回。中途見一家門首貼著八個大字雲: 但齋道士,不齋和尚。 道衍暗自吒異,叫個沙彌去問那家的姓名,其中是甚緣故。 沙彌再三問了,回復道:「也為著師父。」道衍亟搖手道:「你把問的話說來。」沙彌道:「那家姓姚,叫做姚長者,發願要齋一藏僧的。只為姚廣孝做了燕王軍師,奪了建文皇帝的天下,長者就發怒道:『怎這強盜,竟與我同姓?』所以恨到極處,誓不齋僧了。我又問向來可是僧道齊齋的?他說那長者從不喜道教,只因聞得建文皇帝是神樂觀道士救去的,他說再想不到道士這樣好似和尚,就發願齋起來。『你們沒來由問他則甚?』若到他家門首問時,好落得一頓痛打哩!」道衍又想:「我佐當今而取天下,是順天之命,何故倒犯了眾怒?不要說別個,我的親姊姊也是這樣的心腸。總是愚人不知天道。當時王安石不過行的新法,一朝罷相,竟被販夫、豎子、村姑、野嫗,當面驅逐、唾駡,幾至無地可容。我已成騎虎之勢,除非死後才下得來,不可以一日無權的了!」回到舟中,解維而行。 不兩日,已到杭州地界。天色將晚,要登岸大解,見有好些官員前去迎接禦船,直等得過完了,方才上岸。有個極小的官兒,騎著匹馬,並無傘扇,馬前止有一對竹片,道衍橫走過去,剛剛與馬頭撞個正著。那馬吃了一驚,倒跳兩步,幾乎把這官員掀將下來。那官兒大怒,喝令:「拿下!」拖翻就打。正是大便緊急,穀道內臭糞直噴出來,被竹片帶起,徑濺到官兒的臉上。越發怒極,喝令:「加力痛打!」把大腸內要解的糞,盡數打出,屁股上又被竹片的棱兒刮碎,一時鮮血淋漓,又沾染了些污泥,那白的是肉,紫的是傷,黃的是糞,紅的是血,黑的是泥,竟在少師臀上開了個五色的染坊。打至二十餘下,竹片裂開,方才饒了。道衍此時頭腦昏暈,疼痛難忍。兩個沙彌,都跑向禦船上去報信了,無人來扶,倒像袁安臥雪,僵僕在地。船家躲在後艄,直等官員去得遠了,慢廝條兒走來攙起道:「你這個師父,不達時務,只道是官急不如屎急,打得好麼?」剛扶得下船,只見後面有幾個公差打扮的飛馬來問道:「姚少師爺爺的小船在那裡?」道衍明明聽得,便向船家道:「你問他為甚的?」船家道:「師父,你才打得不痛,還要去管閒事?」公差回頭望時,各官府都來了,便嚷道:「王巡檢這個狗官把姚少師打了,各位老爺都著急,你看這班殺才的船戶,怎沒一個答應?」就跳下馬,屈著身子,向各船內望時,船家笑道:「這裡有個受打的和尚,不是個少師,倒是位老師。」 公差道:「好了,好了,尋著了!」早有禦船上的從者也來了,徑到船中看道衍時,慘痛呻吟,狼狽之極。岸上的官員,文官司、道、府、縣各廳,武官副、參、遊、守各弁,都來齊齊跪下。已將王巡檢跣剝捆綁,兩個劊子手押著,專請少師令下即行斬首。但聞一片鼓樂之聲,禦船已到。沙彌人等伏侍道衍過了禦船,三司便來船頭跪下請罪,靜候發落。道衍想:「這個麼麇小吏,便剮了他,不足以償我之辱,倒不如學個裴晉公、韓魏公的大度罷!」乃取幅箋紙,信筆寫下四句雲: 敕賜南來坐畫船,袈裟猶帶禦爐恩。 無端遇著王巡檢,二十皮鞭了夙緣。 道衍遞與從者發出,傳令各官自回,王巡檢免罪。三司看了大駭,傳示各官,莫不嘆服。三司登岸,巡檢向著禦船,磕了八個響頭。無異對闕謝恩,方才各散。次日,司、道、府又到,親送醫生看視,並人參藥物、酒饌珍味,不計其數,都隨著禦舟渡江,泊在西湖松毛場,等著調理全愈,然後請遊兩竺、六橋之勝。怎見得景致的好?有《西湖賦》一篇為證: 東南勝地,于越靈區,爰有西湖,風光最殊。列樹為障,環山作隅。映蒼翠以漾碧,湛空明而涵虛。自越王而表著,暨宋帝以嬉娛。魚躍神僧之井,人游刺史之堤。其東則臨安故都,佳氣盤旋,金城齒齒,百雉連綿;其北則石甑深幽,秦皇艤舟,孤塔高騫,俯湧長流;南則虎林崔巍,一峰飛來,亭台縹緲,積翠中開,九裡松風,無籟悠哉;西則南屏石屋,風篁森肅,葛仙遺蹤,煙嵐如沐。若夫山色空蒙,水光瀲灩,朝夕景殊,陰晴色變。六橋夭矯以虹飛,孤山山乍崿而髻奠。林亭皓鶴兮雲騫,岳墓蒼柏兮風戰。朝暾初霽兮巒煙紫,夕陽將斂兮峰靄絢。湛湛兮光凝,若皎鏡之乍洗;融融兮影動,如紫金之在煉。濃抹兮黛色千重,澹汝兮蟾光一片。爾乃莎軟沙柔,朱為灶兮綠瓊輈;蘋鮮荇滑,桂為楫兮彩鷁福王孫雜遝,公子嬉游。燕燕拂吳姬之扇,魚魚聽越女之謳。草弄猗靡裙帶綠,香霏旖旎縠紋流。至右風流太守,妙妓高賢,林逋蘇小,東坡樂天,或步襪以淩波,或飛蓋而淩煙,或幅巾瀟灑,羽氅蹁躚,灑酌湖中之月,醉臥水底之天。嗟人物其異時,或古今有同然。更有將軍挾彈,或士鳴鞭,芳塵撲馬,香氣熏韉,玉斝斟酥,銀刀割鮮,伊涼一曲風蕭蕭,落日更撥琵琶弦。桃柳春兮姿娟娟,松竹秋兮聲瑟瑟。荷映日兮漣拖錦,梅橫雪兮漪凝碧。絲管樓臺雲澹澹,鼓鐘梵宇月溶溶。四時之景不同,而樂亦與之無窮。斯動夫金海陵之侈心,整旌旗以指東。長對翠屏十二扇,遙憶吳山第一峰,竟不是涉江而彩芙蓉!籲嗟乎!西湖歌吹何時歇?南朝陵樹夜來風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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