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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回 吳侍講十年撫孤子 呂師相一疏苊名臣(2)


  侍講從此教他讀起書來,天資穎悟,殊不費力,一兩年讀完四書,又讀五經,與他講論都能聞一知二。不兩年文章也做成了。吳侍講有了這個伴兒,常常講書論文,倒覺日子易過。

  沸沸揚揚的,聽得江舟上都傳說聖姑娘娘已得了淮揚地方,如今就要取南京,永樂皇帝有些做不成了。又有個說倒不見渡江,已經取了廬州府,要殺到河南哩。胡複問侍講:「是恁麼聖姑娘娘?因何與燕賊作難,這其間有個機會否?」侍講應道:「是一女流,仗有妖術,借著我君的年號,哄動人心,大抵是假公濟私的。前者張天師在南都,曾斬他一個妖人,乃是馬猴兒,即此可知。近來無識之徒多被煽惑。我們不用睬他。」

  過了幾時,舟從三峽而下,轟傳湖廣全省皆失,關老爺顯聖,斬了荊州都督。因這位呂軍師,是諸葛亮轉世,所以關老爺助他哩。吳侍講聽了別的話不打緊,只關公顯聖一語,大為奇異,心中暗想:「若不是正氣之人,關侯焉得助他?」遂謂胡複道:「荊州已得,天下搖動。要複建文擔子,卻在我身上。我欲去察他動靜,若是借此為名,欲劫我主,如曹瞞之劫漢獻帝的,我便將段實之笏,擊碎他的賊腦,比死于江中,更為顯榮了。」胡複道:「大人作何去見他?」侍講道:「儒衣儒冠,是我的初服,謁見故主要用的,所以帶在這裡。到他轅門口,自有隨機應變之法。」就取出來穿戴了,一徑上岸入城,尋到帥府。

  目今謁貴是件大難的事,秀才們拿著稟揭,滿面堆笑,倩求傳遞。那些衙役總不來睬的。呂軍師任兼將相,掌握著大兵權。吳侍講破巾敝衫,又不具個名柬,如何可以會面?那知呂軍師好賢禮士,有周公握髮吐哺之風,不論何人,到轅即傳。那時侍講故意輕忽,說要見你們軍師,司閽的登時傳報請進。軍師望見是個儒者,而行步有大臣氣象,即降階延接。侍講已盡折了一半。一揖升堂,向軍師道:「大人上座,容儒生拜見。」軍師笑道:「學生非富貴中人,先生休得過謙,只行常禮。」侍講乃再揖再遜,然後就客位而坐。牢師請教姓名,應曰:「小儒何足掛齒。請問大人,關侯顯聖有之乎?」軍師舉手答道:「誠有之。神武乃上為國家,非為學生也。」又問:「大人以片旗一語,而服荊楚億兆之心,有之乎?」應曰:「此小智耳,無關於大體。」侍講亦舉手曰:「荊州東連吳會,西控巴蜀,北抵中原,南極衡湘,為天下之樞機,可以蒞中國而朝四夷。儒生不才,願備指使。」軍師笑道:「我帝師乃上界金仙,其視榮華點染,不啻汙及巢父之犢。今日而建文複位,則此刻歸於蓬島。所為的培植天倫,扶養正氣,誅奸逆于強盛,挽忠義於淪亡,躬行《春秋》之法,以昭大義于萬世。微獨帝師,即學生一待聖駕回鑾,完此心事,亦遂逍遙乎物表。所以兵下河南,三過家門不入。」

  言未既,吳侍講遽拜於地曰:「噫,我何知而敢測命世之大賢哉?」軍師忙答禮,相扶而起。侍講道:「學生有罪,當日原備員經筵。」軍師曰:「得非泛舟之吳學誠先生乎?」侍講曰:「然。十四五年,不知行在之所。今者軍師篤愛吾君,學生即當遍天下而求之。求而不獲,亦不復返。願軍師代為轉奏。」

  軍師對曰:「不然。吳門史彬、浦江鄭洽,俱知帝之得在。前歲有方外祭酒錢芹,約彼二公同往,迎請回鑾,當亦不遠。縱使聖駕又幸他處,三公自能蹤跡,無煩跋涉。學生愚意,先請先生入朝,端百揆而在工,使天下之人,咸知吳侍講入朝為相,則我君之複位有日。所以系社稷之重,而慰蒼黎之望,非獨區區好賢之私也。」侍講曰:「帝未複位,而臣子先膺爵祿,可乎?」

  軍師曰:「不有臣子,焉得有君?臣子不先受爵,烏得稱為行在?今日而無臣。是並無帝也。故居亂世而人之所屬望,多決於名臣之去就。先生其勿固辭。」侍講曰:「軍師命之矣。舟中尚有一僕,並胡少司寇之孤子。」軍師即傳令請至,略詢來由,下榻帥府。每談往者行失,時相流涕。

  一日,報關帝廟修整告竣,軍師即約竺講同去行香。禮畢,軍師偶有所得,題詩於粉壁上雲:

  坐鎮荊門控許都,心懸漢帝運將無。興劉豈在西吞蜀,討賊何須東結吳。

  一卷《春秋》名自正,百年兄弟道猶孤。蒼茫浩氣歸空後,太息三分小伯圖。

  吳侍講大驚,贊道:「此千古法眼也。人但知關侯以浩然之氣而成神,而不知所謂浩然者何在。愚意亦嘗論之。蜀之臣子,其心皆為蜀而不為漢,為先主而不為獻帝,諸葛且然,況其下者乎!蜀與漢原略有分別,晦庵以正統與之者,蓋因獻帝被廢,勢不得不以蜀為漢,而黜曹、吳之僭篡。若雲以先主為中山靖王之後,可以,則西川之劉焉、劉璋、獨非漢之宗室乎?何得扼其吭而奪之,拊其背而逐之哉!唯神武不與蜀事,坐鎮荊州,以討賊為己任,是其滅曹興漢之心,為獻帝非為先主也。即先主亦為獻帝之臣,故可以兄事之,而不可以君事之。所謂『一卷春秋名自正,百年兄弟道猶孤』也。武侯雲『東連孫吳,北拒曹操』,亦因先主孤窮之時,不得已而出此策。至於平曹之後,再議伐吳,未免所用者權術。若神武之視吳,與曹等耳。吳之割據,與曹之篡竊,易地皆然,斷不可雲彼善於此而與之連結。所雲『興劉豈在西天蜀,討賊何須東結吳』也。此所謂浩然之氣之本也。先生今日之為建文,與關公同一心事,所以有此卓見。拜拜,服服!」軍師固謙謝之。

  隨回帥府,手草五疏,一薦吳學誠先達名臣,宜膺師保之任,以副四海望治之心。一薦姚襄才器沈毅,文武兼優,宜令開府荊州,彈壓敵境。又沈珂可任荊南監軍道,董春秋可授荊北監軍道之職。一薦俞如海為鎮守德安將軍。一言京營不可缺員,瞿雕兒、阿蠻兒等,仍令回京。唯劉超暫留臣所。請以郭開山代其缺,外齊卒一萬,並令回京護衛,以遂其室家之思。一言比年以師旅饑饉,停科六載。今中原底定,吳楚懷來,皆願觀光。請于本年六科並舉,以收人傑。遂設筵與侍講餞行。吳學誠即攜了胡複赴濟南闕下。

  去後數日,忽報方外祭酒錢芹回來覆命,病在舟中。軍師即令用暖輿舁進帥府。一面延醫診治,一面具疏報聞。請看名臣一出,四海傾心,義士三呼,千秋墮淚。下回分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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