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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回 三義士虎腹藏兵 一將軍龍頭殺賊(1)


  前回說滁州反了三個姓馬的賊,要知道燕朝說是賊,就是建文的忠臣義士了。當日王師及燕兵戰于小河,敗績,總兵何福因糧絕遁走,日後仍降于燕,其參將馬溥,陷陣而死。這三個姓馬的,都是馬溥的兒子。長名維騏,為九江守備。使的兵器,名曰雙槍鐵棍,一器兩用,用槍則是件火器,藥線一根,貫通兩竅,點著火,先後齊發,莫可遮攔。其杆子是鑌鐵打成,在馬上亦可用以擊刺,是他自己聰明所造,古來沒有的。聞知父親殉難,棄官而歸。次名維騮,是個孝廉,智略過人,兼通兵法。少者名維駒,膽粗性莽,大有膂力,慣用雙鞭,人呼為馬鐵鞭。原系北籍,僑居滁州之城南。相近有龍蟠山,山有龍蟠寺,寺有一少林僧,法名無戒。其俗姓楊名本,曾為李景隆部將,用一根渾鐵棒,重四十九斤,號為楊鐵棒。每自引孤軍獨戰,深為景隆忌嫉,志不得遂。國亡後,削髮為僧,恐人猜知名姓,就棄去鐵棒,用了兩根熟銅棒槌,曾打裂猛虎的腦袋,人呼他為賽伏虎撢師。與馬家弟兄意氣相合,真個是斬頭瀝血的朋友。

  又鄰居有兩個獵戶,一名幹大,因他煉成手指,其硬如鐵,力能搠破瓦甓,叫做鐵鉗子。其弟幹二,曾徒手搏死一狼,叫做殺狼手。也是肯替人出死力的。馬家弟兄常與他們謀欲起義,以母老中止。因循了數年,母已病亡,適景僉部兵下淮安,又聞進攻揚州,弟兄們死義之心,勃然而發。維駒要殺入州城,砍了贓官的頭顱,去獻城池。維騏要在城外起了義兵,前迎王師。維騮道:「官衙是稠密之所,城門是嚴禁之地,怎麼殺得進去,又殺得出來?城外起兵,雖然容易,但前途州縣,豈無阻礙?大哥三弟之說,均非善策。」正在商量,忽報幹家哥兒兩個,打了一隻班斕大虎,抬進來了。維騮喜掌道:「妙,妙。有計了。如此如此,豈不好麼?」維騏大喜,令請了無戒和尚到來。無戒見了死虎,笑著說道:「這個虎打得囫圇,不像我把虎頭打得粉碎,剝下的皮,就不中用。」維騮令人一面開剝死虎,一面擺上酒菜,勸了幾杯,向著無戒及鐵箝子道:「我弟兄心事,列位稔知,只今要在這個死虎身上做將出來,大家博個義士名色,何如?」鐵箝子道:「正是,這幾時不見說起,我只道歇了。要做便做,那怕砍了頭。」無戒道:「我常時勸你們做,只覺得畏首畏尾,而今怎麼在死虎身上做起。」維騮道:「不須說得,一看便知。」

  就立起來,都請到後面,見虎已剝完,維騮令取三弟鐵鞭兩根,及大砍刀兩把,藏在虎腹之內,四周圍以綿絮塞得緊緊的,然後用粗麻線縫合,前頭打個活扣,後面露出線頭,扣一大結。又砍四根大竹子,照著虎足長短,放在四蹄之內,細針密線的縫了。腦蓋內,卻用糠秕塞滿,彎彎的縫將起來,竟是一個整虎。維騮道:「且試試兒。」將虎前膺活扣解去,探手在虎尾之下,挽住繩結,用力一扯,虎腹中兵器盡皆脫下。無戒道:「善哉善哉。這是個獻死虎,殺活虎之妙計。但解活扣略有礙眼,莫若幹線頭上,用竹釘插住,臨期撥去為便。」眾人都道更妙,於是依了無戒的話,仍舊將來縫合了。維騮道:「還有商酌。恐城門一關,砍不出來。」維駒道:「二哥太細了,膽大將軍做,那裡算到萬全。」鐵箝子道:「前日西門守兵,因州官夜間從城外赴宴回來,叫門不應,打了三十大棍,恨如切齒,只要說聲,他還要快活殺哩。」維騮道:「這個湊巧,待我去拿兩把銀子給他調理,就守在城門上,等你們完了事出來好同走。」主意已定,便留無戒與幹家弟兄兩人歇宿了。

  剛及黎明,飽餐了一頓,又選兩個膽壯的僕從,同幹獵戶抬了死虎,馬維騏等充作裡正,一徑人城去獻知州。無戒和尚同了幾個心腹人,在衙門外接應。到得州街,正值知州諢名胡剝皮才坐早堂,把大門的見抬個虎來,便道:「兩日報說老虎吃人,官府正要差拿獵戶,你們打了來獻,還好。」鐵箝子就煩他進去通稟了。等到知州發放完了公事,方傳令抬進,直到簷下。前邊兩個各拿了抬虎的扛子,卸身向側邊躲去,只四個人一前一後,夾虎而跪。知州看了看虎,喝道:「我老爺聞得山裡老虎甚多,怎麼只拿著一個來獻?」維騏拔去虛膺前竹釘,厲聲應道:「如今拿你,就算第二個。」鐵箝子早已扯裂虎腹,震地一聲,軍器脫下。各人搶了一件,徑奔暖閣。知州向後亟走,不期暖閣門後,被這兩個拿扛子的頂住。回轉身來,劈頭迎著維駒鐵鞭,腦漿迸裂,撲的倒在地下。衙役多有認得是龍蟠寺馬鐵鞭,誰敢向前來問。無戒在大門下,舞起銅棒槌,與兩三個好漢,又打將進來,州堂上躲得沒個人影兒。維騏恐內衙接應,招呼弟兄們如飛奔出,徑向西關。

  維騮接著,大夥兒回到家下。維騏道:「如今怎樣計較?」無戒道;「學著梁山泊好漢,放火燒房,辦著走路。」維駒道:「家眷放在哪裡?」維騮道:「衛軍頃刻來追,不可遲延片刻。我今領著家口,坐輛騾車,頭裡先走。哥哥的雙槍鐵棍,今日才顯其長,現放著四五十柄,家下二十餘人,久已煉熟,每人各持二柄,火一發時,便是八十杆排槍,恁樣銅頭鐵額,抵當得住?我家後門山溝窄徑,自然是步兵來圍,三弟與無戒師砍殺出去,這裡大哥預先排著槍手,看馬軍擁到前門,驟然一開,火器齊發,必然驚亂,隨亦奔出後門,接應三弟,逼他敗兵自相踐踏,就便掣身而走。我在二十裡以外等候。衣飾各項,收拾不及,棄之罷了。」眾人大服維騮計策,就催家口上車,維騮領著先去。

  沒一個時辰,都指揮等統率一百馬軍,五百步兵,飛趕到龍蟠山下,圍住了馬家前後門。正要打人,只見兩扇大門,霍然扯開,內裡十個槍手,一放什槍,閃過去時,後頭十槍又發,驚得人潰馬逸。那後門的步兵,擠在七高八低的山溝裡,站立尚未得穩,卻有無戒、維駒二人,先藏著山腰樹林內率領十多個壯士,從背後橫殺將來,正如筆管內燒鰍——逼立直,無從可躲。那兩柄槌如黃虯出水,兩條鞭如黑蟒翻空,打得這些才學拿兵器的屯卒,如群獸遭了圍獵,亂攛逃生。有大半在平坡的,被敗兵逼來,返奔向前門去。正是馬兵中槍之候,兩邊擁擠上來,越發驚慌無措。二人乘勢殺去,紛紛滾滾,人馬皆倒。

  那時維騏亦從後門抄向前來助陣,殺得衛軍星落雲散,方打起胡哨,同著三弟與無戒,並幹家哥兒等眾,回身向東大路而走,趕著了家口車輛。維騮忙問:「沒有傷的麼?」無戒道:「傷了還好?」維騏道;「今夜無處歇宿了。」維騮道:「我聞得路上傳說,王師要上河南會兵攻打開封府,我們連夜迎去,還恐遲了,怎顧得歇宿。」於是一行人馬,從黑影子裡趲行前去。暫且按下。

  卻說景僉都自得了高軍師將令,領著本部人馬,並帶了綽燕兒,旁略江北地面,儀真、六合望風納款,唯天長閉城不納。僉都取筆寫出數句雲:

  本都禦史兵出沂州,席捲淮揚、燕軍虎狼三十萬,頓化泥沙。何物縣令,敢於閉關抗拒王師耶?向奉帝師令旨,不忍斯民塗炭,暫且緩攻二日。著更不知順道,打破城池,誅殺罔赦。

  令人照書十餘紙,拴在箭頭,四面射進。城中士庶久知淮揚盡失,又聞得滁州起義,遂劫了縣令,開門迎降。忽探馬飛報滁州義兵到了,僉都隨命盧龍往前察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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