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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訪聖主信傳虞帝廟 收俠客梟取燕朝使(3)


  不意這畜生是好龍陽的,有個標緻小廝,尚未睡著,大喊起『殺人』來,樓上就有四個人接應,我就一頓都殺了。此時公館內外人等,大家明火執杖,趕上樓來。我一道煙走了。」又在背上拔下一把劍來,道:「在這畜生枕邊取的,看來也防著人哩。」

  知星接過來,剔燈看時,見劍脊邊有「取建文繳」四個隸字,呆了半晌,乃以手加額曰:「此義士莫大之功也廣公望亦大喜,說:「已足喪燕賊之膽。」知星道:「還有一說,我要號令這顆首級,在何處地方好?」綽燕兒道:「竟掛在沐府轅門旗竿上去不好?」公望道:「沐西平還算是好人,不要害他。不如掛在分水崖上,南北來往人多,方稱『梟示』二字。」知星道:「極妙!」綽燕兒如飛去了。

  那時程、曾二人方曉得燕王差有三人,到處追殺建文,卻不知三人中被殺的,叫做榆木兒,亦不知那兩個是胡濙、胡靖,但覺殺得快活,料他不敢再去追尋了。當日榆木兒趕著要殺半道人,道人笑說:「這劍是斬你腦袋的!趕我到昆明池邊,才有分曉。」今日卻靈驗得異當。足見道人便是張三豐,這些高官顯爵的俗眼,那裡認得真正仙人呢!

  閒話休題。且說綽燕兒回時,甫及五更,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,就從昆明西路人蜀。在成都各郡縣,如青城、玉局、南岷、縉雲、摩圍、天彭、玉壘、洪崖、棲真諸名山洞天福地,梵安、法定、龍懷、波會、兜率、淩雲、鄧林、碧落諸禪剎道院,靡不訪遍。乃登峨嵋。此山高峻一百二十餘裡,半山有寺曰白水寺,寺多禪宿。

  知星居數日,欲登最高之頂,寺僧力止曰:「峰頂舊有光相寺,向來無僧能守,今已頹壞,一片荒涼,不堪駐足。而且風氣罡烈,夏月尚須重綿;又多虎狼噬人,萬萬去不的。」公望與知星商議:「粵西、滇南絕無人跡之處,聖駕皆經到過,何況峨嵋為佛菩薩現相說法道場!若畏難不前,怎教做訪求君父?心上如何過得?」遂將二童留於寺中,只同綽燕兒尋路上去。曲折險隘,曆八十四盤,方至巔頂。

  時當仲秋,天風浩然,衣皆吹裂,冷徹骨髓。徘徊四眺,真千巒拔秀,萬峋爭奇。正在爽心時候,陡聞大吼一聲,一隻白額虎徑向知星撲來。綽燕兒大喝道:「汝畜亦學燕王,要殺忠臣義士麼?」那虎豎起雙眸,如電光直射三人,逡巡伏于石上。知星手指著虎,吟四句曰:

  爾畜豈無知?人生亦有數。
  我是為君親,與爾寧相忤!

  那虎聽畢,微吼一聲,掉尾向南岩下去了。公望道:「可稱伏虎先生矣。」三人皆大笑。仍從舊路回至白水寺,就離了峨嵋。

  由服江曆灩澦、翟塘,浮三峽,泛江陵,直下武昌而至黃州,人羅田。聞斗方山南有崇果院,為佛印棲息之所,乃造其剎。主僧獻茶,飲畢,公望起身小解。步至院後,有一小小竹園,園之東有一六角涼亭,見一少年背倚著亭柱,手持詩箋一幅,朗吟雲:「國覆一朝雙闕在,家亡萬里片魂孤。」公望料也是殉難的,走向他身邊時,那少年像出了神,全然不覺,遂將他手內詩箋輕輕夾起,說是:「幾時逃到這邊?燕王現今著人拿問哩!」那少年聽了這話,也不回頭,疾趨出亭,拐過一垛牆角去了。公望大笑道:「請轉,有話說。」一面也走到那邊。原來有扇竹扉開著,四望不見蹤影,連忙解了手,仍向前來,將詩箋送與程知星,是七言律詩一首:

  當年王殿唱傳臚,聖主恩深世所無。國覆一朝雙閥在,家亡萬里片魂孤。

  從來天道無知耳,此日人心有矣夫。悔殺吾生差一著,薦他豎子有餘辜。

  知星隨問:「何處得來?」公望把情由說了,笑道:「初不過相戲,誰知他竟認真躲去。」知星忙問主僧:「識得這個人麼?」主僧道:「他姓日,不曉得名號,每常在寺吟哦的,說要尋著個好人,把詩箋交付與他。因此人呼為田呆子。」公望問:「如今住在何處?」主僧道:「離此裡許,有座小蘭若,名曰『無相庵』,也是本寺的,他賃了東側首幾間茅屋住著。」

  知星即別了僧眾,一徑尋到無相庵東首,果有茅舍,緊閉著門兒。連敲數下,絕無人應。綽燕兒就轉向後邊,也有一門,聽得人在裡面說話,如飛走到前邊,拉著知星說:「曾相公可在前門守著。」兩人剛走到後門,只見「呀」的一聲開了,有個小沙彌出來,裡面說:「前頭有人敲門,煩你回了他去,千萬不可說住在這裡。」知星連跨兩步,已進了門,大聲說:「同道的來相訪,何故閉門不納?得無拒客已甚?」一小廝嚷道:「一面不相認,為什麼闖進我家來?」一老蒼頭道:「相公是遠方,大約要到庵內隨喜,想是走錯了,請出去罷。」知星指著那個少年道:「這位定是你們相公了。我與他世交,且不知因何在此,特來相問。」又把詩箋交與蒼頭,說:「適間敝友也因有年誼,所以相戲,多多得罪。」蒼頭見知星詞氣緩款,是個正人樣子,遂向著少年道:「不妨事,請到前頭坐坐。」

  知星拉著少年,一頭走,一頭問,說:「年兄尊姓大名?」

  少年只是不答。走到前邊屋內,開了門,公望也就進來,深深作下揖道:「幸年兄恕弟鹵莽。」那少年止回一揖,也不答應。

 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,老蒼頭問:「三位相公尊姓?從何方來此?怎麼說與我相公有年誼呢?」知星一想:若己不直說,怎得他明言?遂道:「我是侍從建文皇帝程翰林之子,這位是殉難曾禦史之子,那位是當今義士,曾刺過燕王的。」蒼頭大喜,說:「我家先老爺是黃探花,官居太常卿。當年被燕王拿去時,做這首詩,交與我小相公,說:『我一生忠草,就差的是薦李景攏恐後來把我這件差處,並泯滅了我的忠心。汝可尋著一個與我平素相好的,把這詩託付與他,在青史上表白一番,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。」我家先老爺闕門被戮,是我偷抱了小相公,逃出在外。先躲在廣西,去年方到此地。恐人知覺,小相公易姓名為田經,常把詩箋放在袖內,尋不出個相與的人。適間回來,說被歹人奪去,正在這裡痛哭。今據諸位相公說起來,是真有年誼的,幸得相遇哩。」

  知星見蒼頭說話,條條有理,就應道:「黃年伯與曾年伯同我父親總是至契,與爾大相公就如弟兄一般。詩箋內有此苦心,可付我等帶去。即日建文帝複位,自然褒忠錄節,表揚青史,斷不負黃年伯于地下的。」那少年只顧眼看著蒼頭,蒼頭道:「大相公何日得再遇個先老爺相與的?」竟把詩箋雙手交與知星,說:「皇天在上,幸莫負我先老爺一片忠心。」知星道:「你看我可是負人的呢?」那少年方出一語道:「我父親對我說要交付與個好人的。」知星心上明白田經有些呆氣,就辭別出門。老蒼頭又再四叮囑,拉著小主,直送至官道上方回。

  知星等徑下蕪湖,沿江一路再訪前去。且莫說這邊兒千山萬水,訪不見君父的形容,幾生懊恨;誰知道那邊兒萬水千山,早幸得君親的蹤跡,總屬歡忻。只在下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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