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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景公子義求火力士 聶隱娘智救鐵監軍(2)


  景星便問:「這知已是誰?」火力士道:「王禦史。」景星接口道:「義士非負王禦史也!這事小可久已知道。若不為王禦史,也不敢千里遠來,實實與君是同仇的。」火力士道:「郎君也受王禮弟兄之禍麼?」景星道:「非也。這仇有個大主兒,王禮只算是個鼠子。值得甚麼?我今要用屠龍手哩!」火力士道:「那大主兒是誰?」景星道:「博浪沙的事,就是今日的事了。」

  火力士略識幾個字,那曉得這句話?焦燥道:「郎君說話甚是胡塗,我卻不曉得什麼浪不浪!」景星道:「恐有人竊聽,所以說個隱語。」遂把子房結識力士擊秦皇的故事,備述一遍。力士道:「這個我做得來,就是這樣做罷。但我尚未知道郎君姓名,因為何事,發此大念。」

  景星正要對答,酒保已買了風雞、酒蟹、黃雀、熏蹄、板鴨、羊羔,各種野味、海味之類,堆滿一桌,並高郵皮酒一壇。

  景星吩咐酒保取個風爐來:「我們自會暖酒,不用你伺候。」酒保將各件肴饌裝起十來個盤子,送上炭火,就走去了。景星溫起酒來,斟一大杯送與力士,自己小杯相陪。力士說:「你把你的話說完,我吃酒也快暢!」景星就說出真名字,並父親被禍的情由,細細告訴。力士道:「原來郎君是景大老爺的公子!

  我的故主王禦史,與尊公大人是同寅,又是同年,平素極相好的。咦!我把燕賊一錘,打做個肉餅,拿來連骨都吃在肚裡,才解得我心頭的氣哩!明日是小除夕,我在於府只說回去度歲,就同郎君到南京何如?」景星加額道:「天以義士賜我也!」又下席拜謝。兩人開懷痛飲到晚。力士送景星至歇店,然後仍返於家,即告辭道:「家母舅令表侄來接我回家,度了歲再來罷。」

  于氏弟兄久知火教師別無家室,不消回去得的,苦苦留他。火力士見情意甚切,想一想,「燕王那廝這幾日亦未必出來。我到了過年去,情義兩盡了」,遂謝道:「謹依尊命。初三日回去看看罷。」就出來安慰了景星,教在歇店守候。

  不期大除夕的夜半,景星頭疼發熱,大病起來。請個醫生診視,說是犯了隆冬傷寒,又停滯了酒肉,醫不得。看看越沉重了,店家甚是著慌,卻喜火力士於初四日來到店中,連忙走進房內看時,景星病雖昏冒,心卻明白,道:「義士真信人也!」

  火力士問店家有醫生看過沒有,店家說是未曾下藥。火力士道:「好個未曾下藥!若下了藥倒不好了。這些庸醫,專慣壞人性命的!常言道:『傷寒以不服藥為中醫。』不過熬他幾天,自然會好。」從此日每在房中照看。過了十來日,大解了兩次,病勢已去其半。直至正月盡間,方覺強劍那時早傳說燕王到北京去了。火力士道:「錯過了好機會也!」景星歎道:「咦,這場病,到是他的命不該絕,天不教我報仇耶!」力士道:「據你說張良的事也是不成功的,我們兩人只自做去,莫管他在南在北,少不得有狹路日子。」遂同起身,渡江北上。

  行路間,聽見紛紛傳說,燕兵圍了青州府,那個聖母娘娘不知到何處去了。景星道:「一向聞得青州有個女人,會用妖法,倒奉的建文年號。我初意欲去投他,恐事不成,到底是個邪路,豈不辱沒了我祖父?所以不去。而今被圍,眼見得不濟事了。」力士道:「毋論他濟不濟,我只去於我們直捷痛快的事。此去北平已不遠了,今日可以趕到涿州。」

  說話之間,猛聽得一聲驢嘯,震天的響。二人抬頭看時,道旁樹下,拴著個黑花點白叫驢兒。其大如馬,其瘦如狼,好生異樣。沙地上,又坐著一個婦人,年紀三旬上下,不膏不粉,自有一種出世的風韻。怎見得呢?

  鬢髮如雲,斜挽兩行綠鬢;姿容似玉,淺勻一片紅酥。眉字間殺氣棱棱,絕無花柳之態;眼波內神光灼灼,渾如刀劍之芒。舊白綾衫,飄飄乎欲淩霞而上;新素羅襪,軒軒乎可禦風而行。藐姑冰骨應難比,巫女雲情莫浪猜。

  景公子原是識英雄的法眼,看這女娘神采異常,就向前恭恭敬敬、深深作揖道:「不知大娘何以獨坐在此?」那婦人端坐不動,作色道:「你走你的路!」力土看見無禮,氣忿忿的。

  婦人指著說道:「你囊中鐵錘有多少重?可取出來我看!」力士吃了一驚。原來鐵錘裹著棉被,卷在搭連中,從不打開,晚間做個枕頭,神不知鬼不覺的。今被這婦人說破,又不好承認,又不好賴得。景公子說:「不妨,可取出來一看。」力士開了包裹,提將出來,說:「重哩!不要閃了玉手。」那婦人接在手中,默念真言,把兩個指頭夾來,轉了數轉,向空一拋,有數丈來高,滴溜溜打將下來,又一手接著,笑道:「原來是孩子家頑兒的東西!」力士暗想:「天下有恁般女人!」就雙膝跪下,道:「願聞大娘姓名。」婦人道:「我且問你兩人,帶了鐵鍾,要往何處去?幹甚麼勾當?」力士尚在支吾,景星慨然道:「大娘是俠氣中女丈夫,敢以實告。」遂把自己並力土姓名、要擊燕王前後情由說了。婦人冷笑道:「螳螂之臂,要當車軸?蜻蜓之翼,要撼石柱?燕王帶甲百萬,上將千員,你兩個不是銅頭鐵骨,何苦為此?現今有卸石寨帝師娘娘,乃上界一炁金仙,縱要翻轉江山,也是易事。其如數會未到,亦只循序而行,何況爾等凡夫耶?公子既是景文曲之後,可知道你表兄劉超在何處呢?」景星道:「也曾聞得有位仙女救去,至今不知下落。」

  婦人道:「劉超就是我救的。今在帝師娘娘部下,做中軍大將軍,屢立奇功。」說話未完,女娘用手指道:「那遠遠的一簇人馬,解的囚車中人,是鐵兵部的公子,我奉帝師命來救他。我今先到前路等候,你們慢慢隨著他來。看二更天火起為號,你們即來救出鐵公子,同往軍前,大仇可報也!」遂跨上驢,如飛而去。

  火力士與景星呆了半晌,囚車已到跟前。插著一面黃旗,上書「叛犯鐵鼎」,有四五十名健軍護著,吆喝道:「你兩個是什麼人,敢在此窺覷?」景星是山東聲口,答應道:「就是近處人,因走乏了歇一歇。」軍士喝道:「放屁!快躲開饒你!」

  景星不敢則聲,拉著火力士走開去了。火力士道:「我們打從南來,怎不曾遇著?」景星道:「定是青州岔路來的。我們如今從長計議,還是依著這個女娘好,還是我們自去行事的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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