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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唐賽兒守制辭婚 林公子棄家就婦(2)


  孝廉背倚重褥而坐,命呼恩哥進房,吩咐道:「吾兒須用心讀書。若能顯耀祖宗,也不枉承繼你一場。」又請鮑母致謝道:「我女兒受太太鞠育之恩,過於山海,孩兒你須報答。」賽兒道:「兒終身仰賴太太,何能報答?」孝廉道:「我來生報罷。」隨令賽兒取淨水漱口,乃問鮑母道:「孩兒將來是怎麼樣的?我今將去世,太太不妨略示一語,我到黃泉與老妻說說,也司安心。」鮑母沉吟道:「看來是位女主。」孝廉道:「林公子呢?」鮑母道:「這個不知。」忽老婢走進說:「大爺、舅爺來了。」遂一齊請進房內。

  孝廉道:「我命在頃刻矣。」因略述所夢。堂兄與舅子齊聲道:「這是一生正直之報,就是臨危這樣清楚,也是沒有的。」將近黃昏,孝廉道:「賽兒,你祖父、祖母與母親都在這裡。」賽兒遂向上稱呼,各拜四拜。伯伯命恩哥亦拜。孝廉又道:「來接的衙役都到了。」眾親聞得院內有人說:「太陰娘娘御駕在此,我等須回避。」眾親皆以為異。賽兒執著父親的手,嗚咽道:「爹爹,今日一別,何時再得重逢?」孝廉忍淚答道:「縱使百年也有此別。」向著鮑母說:「太太,莫教孩兒過傷。」又遍謝了眾人,含笑而逝。賽兒拊心踴地,放聲大哭。老婢道:「喪葬大事,都是姑娘料理,若哭壞身子,如何了得?」鮑母道:「此乃忠言。孩兒,你哭的時候盡多,如今且住了罷。」眾親亦勸,方才止淚。鮑母道:「孩兒,你是天下人都要瞻仰的,臨此大故,總不必避人罷。」賽兒道:「兒意亦然,怎的避起人來?」眾親都不敢則聲。賽兒臨凡,是帶著嗔性來的,故此平日每每作色。雙眸一嗔,如電光閃爍,令人驚魂褫魄,真個是女英雄的氣象,較之廉、藺威嚴,亦無以異。其部署喪中諸務,皆極周匝。

  殯殮已畢,賽兒向著眾親道:「兒父是個有名的孝廉,我要開喪三日。訃狀喪帖上,女兒的名字也少不得。」鮑母道:「孩兒尚無名字,取個姮字罷。」眾親都說:「是。」姚姨夫道:「甥女帖兒,惟有林家去不得,餘外也罷了。」於是訃狀喪帖,皆另列一行「不孝孤哀女子唐妲泣血稽顙拜。」就擇了日子開喪。賽兒親自料理,悉合儀制。派下執事人員,井井有條,各辦各事,略無匆忙。

  有本縣尹姓周,名尚文,是個清正的官,特來祭奠,陪賓者孔孝廉與姚秀才。縣尹奠畢,更衣揖遜坐定,向姚秀才道:「唐老先生是山左大儒,老成雲亡,典型尤足景仰。聞得閨秀又是個才女,真曹大家能讀父書的了。」姚秀才道:「可惜甥女錯生女身耳!」只見賽兒率同恩哥,鋪下白氈,出幕拜謝,驚得縣尹趨避不及,只得答禮,隨打轎起身而去。門上忙忙傳帖進來,說是柏相公同著林姑父來上祭。這些親戚們都出迎見。青庵說了幾句悲傷的話。奠祭完了,隨即趨出。這裡自備酒席送去。

  卻說公子是來親迎,知丈人死了,心甚鬱悶,要另定了吉期,然後回去。等到唐家喪事已畢,七七已過,遂求姨夫喚了愈媒,並女媒同到唐宅去說。賽兒大怒道:「你們做媒的不知理路,難道柏青庵是個秀才,也這樣不通麼?我父親肉尚未冷,為女兒的就去嫁丈夫,何異禽獸!林公子沒有父母的麼?」俞媒聽得著了急,遂與女媒疾忙出去,到青庵家一本直說。青庵道:「到是我錯了。近日喪帖上有他的名字,我心甚疑。由此觀之,是個立大節、不拘小閑的奇女子了。甥兒且待服滿後再說罷。」愈媒道:「聞得孝廉死的時候,空中有人稱他姑娘為太陰娘娘,是以親戚都分外敬重哩。」

  公子聽見這些話,料道自己畢竟大貴,越發歡喜,即辭了青庵回去。走到半路,遇著家人來報:老爺已卒于京中,大相公、二相公都要去搬喪,因此星夜來請三相公回家。公子吃這一驚非小,兼程趕回。兩兄已自往京,母親又病在床上。三公子就說:「丈人已死,婚期要待服滿。孩兒如今也要迎接靈柩去。」老夫人道:「恐我亦不能活了,兒在家看看罷。我聞媳婦甚賢,不得見汝完聚。」淚流不已。過有月餘,參政靈柩歸來。

  老夫人病久,勉強扶起,哭了一場。不幾日也去世了。這幾個紈絝公子,又笨又酸,如何能料理得來?一聽家人主張,應輕者反重,應多者偏少。開喪之日,事事亂攛。七終之後,即便蔔葬。安葬之後,即欲分家。請了三黨親長公議。次公子先開口道:「我弟兄原是同胞,俱無彼此。但覺性情各別,料不能同居一宅,反致日後生嫌。我與哥哥娶親,費銀不過千兩。三兄弟就費至八千余金,不知娶甚皇后到家。將來成親,若少費,決非三弟之意,多費又不值得。大家分析開了,不致掣肘,豈非美事?」大公子道:「家私三分拆開,原是易事。獨是三弟面上,多費了數千金,這個據理要扣出來的。煩親長公言。」

  三公子憤然立起身來,向著眾親道:「兩位哥哥說話,甚是有理。我的親事,一切雜費都算在裡面,也只得七千五百銀子,比哥哥原多費四五千金。我如今田產、房屋、器皿一切不要,只是三個當鋪,拈分一個,存下庫內現銀,三股均分。外有二童兩婢,向來隨我,應是我的。我也不在濟寧住,竟到蒲台去就親,每歲春秋,同媳婦回到墳上拜掃便是。此說公道否?」

  大公子道:「房屋什物,比不得現銀,此等話難上分書。」族中老成的隨開口道:「三侄說話,到也出自本懷。但分書各別,難保後世無言,終非永遠之計,大侄之言亦是。」三公子道:「有個寫法。分書原是一般樣寫,外另立一券,說我要遷住蒲台,不能管理產業,憑族長公議,多分現銀若干,把我聯姻多費銀子准去就是。」眾親都道:「這個沒得說,就此寫定罷。」

  大兄、二兄一想;房屋各項約值萬余金,不消說是便宜的。恐兄弟日後反悔,要親筆起個稿,然後謄真。把稿藏在家廟內,為日後憑據。分析定了,三公子就令所分的當鋪止了當,收起現銀,連分的已有十萬,竟到蒲台柏姨夫家下。明日就差所愛的兩個丫鬟、一個小童,令到唐宅去說,公子要親來見姑娘一面,有金銀珠寶交付,還要買所房屋住在蒲台。「你二人且就在姑娘處服侍,小廝來回我的話。」一同坐了車兒,徑到唐宅。磕了姑娘的頭,備述公子的命。

  賽兒隨問丫鬟的名字,一個紅香,一個翠雲,小童喚巧兒,賽兒道:「你兩個是公子向來寵用的了?」兩婢含羞無語。隨喚自己所買兩婢出來,指與他道:「這也是為公子買的。你們去說,銀兩是小事,要交即交,不交就罷。相見於禮有礙,是行不得的。若說買房,我早知公子遷到此,已經買下,傢伙俱備,只要另開門戶,徑來安住。你二人原去服侍公子。若公子有事回濟寧,到我這邊看管。我系未曾過門的媳婦,不能來奔舅姑的喪,實出無奈。給公子說,日後到墳上拜祭罷。並為我致謝柏相公及老奶奶。」隨打發二婢同巧兒回去。

  公子見三人同來,便問丫鬟:「怎不住在姑娘身邊?」二婢把賽兒之言,從頭至尾說了。又奈姑娘的容貌,是世上沒有的。偏偏這樣嬌媚,不知怎的,又有些凜凜害怕。青庵道:「你媳婦的話,真正是賢女子,你可一一從他。」公子就把一切銀兩對象,都裝運到唐宅上來。賽兒坐在屏後,叫丫鬟出去與公子叩頭。把金銀珠寶,逐件點明,教公子登記明白,盡行收入。公子即擇日移住在賽兒新買宅內,把舊日打通的牆砌斷,另在一巷內出入。住有數月,又往濟寧收拾當鋪去了。不因公子此去,那得個:月下同庚,別有西方美女;燈前一笑,更逢北裡名妹。下回便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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