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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唐賽兒守制辭婚 林公子棄家就婦(1)


  唐孝廉見林公子自來行聘,性情是倜儻的,未必沉潛學問。詩雖做得合式,不知文章一道如何,還要試他一試。發帖去請,早已車如流水馬如龍,行過青山第幾重矣。柏家又回得好,說公子為著求姻,曠了文課,亟亟回家讀書去了,孝廉返生歡喜。因婚期甚邇,請鮑母相商製備妝奩。賽兒道:「第一件正經大事,要尋塊地安葬母親,那些妝奩的事,有亦不見得好,沒亦不見得不好,不用費心的。」孝廉道:「我已安排下了,你祖父墳上尚有餘地。」賽兒道:「不是主穴,如何葬得?」孝廉道:「縱葬不得,我豈肯將林家銀子買地的?吾兒你性固至孝,但厚葬不如薄葬,孔子已經說過。」因向鮑母說:「煩太太開導孩兒,那葬事是我的責任。」鮑母說:「這個自然。目前妝奩皆是容易的,只有件來路遠,先要整備。」孝廉問是何物。鮑母道:「要兩個媵嫁的丫鬟。必得蘇、揚人材,十八、九歲的方好,即小寡婦亦不妨。此地丫頭蠢夯,是用不著的。」孝廉道:「吾兒的舅舅,常到京都生理,只在幾日起身,可以托他。」遂令人請到舅爺,把話說了,交付銀一千兩,只要人材,不論身價。舅子別了自去。

  只見姚襟丈家差人來接妙姑。妙姑見姐姐已定下親,只得辭歸。賽兒也不好強留。大家依依執手,悲咽不能語,各以袖掩面而別。賽兒問鮑母道:「倘或妙妹也有了親事,幾時再得相聚?」鮑母道:「他是為你下界的,塵世內並無他的丈夫,不必慮得。」賽兒歎氣道:「我反不如他了。」中心愧悔忿恨,日夜愀然不樂。鮑母道:「莫心焦,氣數到來,另有局面,那時自然會合。」

  一夕月下,賽兒與鮑母同坐中庭,問道:「前日太太的兄弟,孩兒幾次問過,太太不說,這是為何?難道不肯指示孩兒麼?」鮑母道:「此是天機,但如今不得不與你說了。此人乃是洞府仙真,姓裴名航,也是為你下來的。」賽兒道:「是雲英妹子的仙郎了,怎麼為我下來?」鮑母道:「兒在上界,曾求過織女娘娘,要保著你肉身飛上瑤台。所以煩他下來,造個斡旋造化的手段。今已到林公子處,傳他不泄元陽的妙法。」

  賽兒吃驚道:「這不是教他淫蕩麼?」鮑母道:「玄之又玄。凡女子一受男子之精,天靈蓋上,就有墨黑一點,所以謂之點汙。女子有此一點,雖修煉到十分,不過屍解,不能肉身升天。」賽兒道:「兒前生奔月怎樣去的?」鮑母道:「也是屍解去的。就是女子之經,也與男子之精一般,若一漏泄,便虧元體。學神仙者,也要使之不行,所謂斬斷赤龍。你服我之乳,乃是仙液,所以至今尚無月事。我今教你修煉真炁之法,俾元陰永無洩漏。元陰不漏,月事不行,便成堅固子,佛家所謂舍利是也。仙家亦有夫婦,不過,炁交,非凡之比,就如天地交泰一般。你將來與公子行夫婦之道,差不多與炁交相類,雖然損卻元紅,猶為無垢之軀,仍舊飛入月宮為廣寒殿主也。」

  賽兒大悅,倒身下拜,求鮑母教導。鮑母道:「工夫自有次序,今先從運行先天之炁起手。」遂與賽兒說明祖熙丹穴,並運煉之訣,忽見老梅趨來跪下道:「婢子求太太慈悲,度我則個。」鮑母道:「你聽得我說甚話來?」老梅道:「婢子在房內窺視,如何聽得?但猜是傳道光景。」鮑母道:「你氣質太濁,身無仙骨,只是志向可齲若終身不嫁,可成鬼仙。今且先傳你煉清氣質之法。」老婢磕頭謝了。『從此賽兒與老梅婢,每日各自修煉。賽兒是何等靈根,略加指授,早悟到精微地位。

  過了兩月,舅舅已買了兩個婢女回來,一個小寡婦,一個處女。賽兒見顏色都好,暗喜道:「可以做得我替身的了。」鮑母又向孝廉道:「尚有一件,亦須預為整頓。可另買一所房屋,只千金也就住得。」孝廉素猜鮑母不是凡人,料必有緣故,遂應道:「房屋到有,且自相宜。我屋後李家這所產業,原價五百,今要遷到州裡去,一時難售,只要四百五十兩。但用林家的銀子,我不便出名,怎麼好?」賽兒道:「寫上我罷。」孝廉問鮑太太:「使得麼?」鮑母道:「使不得。原是相公出名,只在契內申說明亮就不妨了。」孝廉道:「太太高見極是。」即浼舅子與襟丈到李家,一說便允,刻日立契成交。交銀之後,李姓遷去,拆牆打通,合成一宅,原將來關鎖好了。一切妝奩什物,孝廉亦略置備,只待完婚。

  新年忽過,上元又屆。孝廉到舅子家赴宴,座無外客,大家議論鮑母、賽兒奇異之處,多飲了幾杯。夜深回來,路上踹著滑冰,重跌了一交,昏暈於地。跟隨的人忙扶起來,甚是痛楚,只得借乘轎子,雇人抬回家內。孝廉呻吟不絕。賽兒心慌道:「那得個好醫生?」家人道:「前者州上的醫生,看過老奶奶的,如今在縣裡。」賽兒就令去請來。醫生診了脈,說是跌挫了腰,風痰上湧,醫得好也是殘疾,只恐不能。用些定痛祛痰之劑,如石投水,絕無效驗。醫生說宜靜養,竟自告去。賽兒叩問鮑母,鮑母道:「令尊大限,在本月二十八日亥時。」賽兒道:「母親歿時,我尚未彌月,不知不覺到也過了。今侍父親膝下十五年,一旦拋離,如何能過?」跪在鮑母面前,哀泣求救父親。鮑母道:「天數已定,若有可救,何待兒言?今唯料理後事為上。」賽兒乘眾親來問病時,遂將銀二百兩付與母舅,說要辦口桫木壽器沖喜。

  二十五日清晨,孝廉與鮑母、賽兒說道:「我昨夜夢見半空有人叫我名字,說上帝命爾為濟南府城隍。」鮑母道:「相公一生清廉貞直,帝命為神,自然之理。」賽兒跪下道:「孩兒有個主意,要求父親聽從。伯伯家三弟恩哥,氣宇清秀,可立為嗣。」孝廉道:「我家業無多,立之反為不美。」賽兒道:「孩兒是個女身,不能延續宗祧,日後何人拜掃墳墓?」鮑母道:「姑娘大有道理。」孝廉方允了。片刻之間,早巳請到三黨眾親。

  孝廉向堂兄道:「是我女兒主意,要承繼三侄恩哥為嗣,故此請來商議。」堂兄說:「這是要我弟心上定的。」賽兒接口道:「伯伯尚未明白,這原是我勸爹爹立嗣,所以表明孩兒之意,是言日後決沒有爭端的。凡父親所有的家產器皿,悉歸恩弟,賽兒是厘毫不要的,但請放心。」姚姨夫道:「這就不必再議,取紙筆來寫就是了。」於是伯伯寫了出繼文書,姚姨夫代孝廉寫了付產券約。母舅看了說:「喪中有費,也須預定。」賽兒道:「喪葬諸費,總應是我獨任,不必再議。」那伯伯見賽兒如此闊大,只得勉應道:「如今已辦的不必說,後有所費,理應在內除出。」賽兒道:「再不必說,速請三弟過來,相依幾日,就好交割產業。」眾親戚咸服賽兒度量。

  至明日,伯伯親送恩哥到來,拜了嗣父,令奶子跟隨住下,定名為念祖。賽兒把林家送來綢緞,揀好的為父親製造送終之手,吩咐家人,不許在相公處說。二十八日,孝廉對賽兒道:「你是個女子,衣不解帶服侍我半月,心甚不安。今日要當永訣了。孩兒是個女英豪,凡事不須我吩咐,只是喪事要從儉,不必過於悲哀。我昨夜夢見多少衙役來接我上任,我與孩兒只有半日相依了。」說罷,執了賽兒的手,悲咽不已。賽兒恐傷動父親,含淚寬慰。鮑母道:「相公宜於午刻沐浴身體,另換新鮮衣冠,姑娘皆已整備停當了。」孝廉道:「我此身覺有千鈞之重。如何能勾洗澡?」賽兒道:「放著孩兒,難道不與爹爹洗沐麼?」孝廉道:「吾兒孝心可謂至極,但是個女孩兒,為父的豈可赤身裸體,累你服侍?」賽兒道:「生身父母,說那裡話?」即命擺好澡盆,滿貯香湯,同老婢進房,掩上房門,扶下床來,遍身洗淨,更換了衣服冠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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