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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回 買書房義兒認義母 謝禮物乾妹拜乾哥(3)


  周璉對面一看,真是衣服不在美惡,只要肉和骨頭兒生的俊俏。但見:

  粉面發奇光,珠玉對之不白;櫻唇噴香氣,丹砂比之失紅。眉彎兩道春山,隨他鐵打金剛,眉蹙時定須腸斷;目飄一汪秋水,任爾銅鑄羅漢,眼過處也要銷魂。皮肉兒宜肥宜瘦,身段兒不短不長。細腰圍抱向懷前,君須尚饗;小金蓮握在手內,我亦嗚呼。真是——顛不刺的隨時見,可喜娘行蓋世無!

  兩人互相一看,彼此失魂。周璉向蕙娘深深一揖,蕙娘還了一拂,大家就坐。蕙娘便坐在他母親背後,時時偷眼與周璉送情。周璉見蕙娘的面孔,比窗內偷窺時更豔麗幾分,禁不住神魂飄蕩。坐了大半晌,只不肯告別。龐氏回頭以目示意,著蕙娘入內房去,蕙娘也不肯動身。龐氏老下面皮,向可大道:「你陪周兄弟到外面書房裡坐。」

  周璉沒奈何,舍了出來。龐氏收拾茶食,周璉略用了些,即回隔壁書房內。倒在床上,自言自語道:「我這命,端的教我這幹妹妹斷送了!如今面雖見了,同睡還沒日子,該怎麼消遣這相思日月?」

  於是合著眼兒,想那蕙娘的態度,並眉眼的深情。又想他半迎半避、半羞半笑、半言不言的那種光景,恨不得身生雙翼,飛到齊貢生家,將蕙娘抱到一無人之地,竭生平氣力,治他故賣風情、要人性命的罪案。又想著蕙娘上下通是布衣裙,便大不快活道:「豈有那樣麗如花、白如玉的人兒,日夜用粗布包裹?可惜將極細極嫩的皮膚,都被粗布磨壞?」

  便動了做家常穿用的衣服,與他送去。又轉念齊貢生是個小人家兒,將綢子衣服送去,必不著他尋常穿。思索了半晌,用筆開了個單兒,笑說道:「只用每一件做上四件,如此之我,不怕不與他穿?」

  隨即將家人叫來,說與他們長短尺寸,用雜色綢子,棉、單、夾三樣,每一樣各做四件,裙、褲、大小襯衣,俱須如數辦理,限兩日做完。家人們聽了,背間互相議論,也猜著是送齊貢生家,卻猜不著是送他兒媳,送他閨女。大家嗟歎為前世奇緣。又知他性兒最急,連夜叫了二十幾個裁縫,與他趕做。只一夜通完,拿到周璉面前,周璉甚喜。又配了些戒指、手鐲、碎小簪環之類,將可大、可久請來,留酒飯後,就煩他弟兄與蕙娘送去。

  再說老貢生昨晚回家,龐氏將周璉認了乾兒子,並送的許多衣物都取出來,著貢生看,說了又說,感激周璉的好處。老貢生大概瞬了一眼,說道:「一介不取,方是我們儒者本色。今平白收人家無限東西,于心何安?總之你們做婦人的,不明『義利』兩字,就與聖賢道理不合了。」

  龐氏見老貢生見了許多東西,臉上沒半點喜色,心上早有些不爽快;今聽了這幾句斯文話,不由的大怒道:「放屁!什麼是個聖,什麼是個賢?和你這種不識人抬愛的殺材說話,就是我不識數兒處。人家昨日恭恭敬敬的來,連一頓飯也沒留人家吃,再不說明日想幾件東西做回禮,打發兒子們到人家父母前磕個頭,也算孩子們結拜一場。」

  老貢生道:「我一個寒士,那有東西送他?」

  龐氏道:「白收人家的麼?」

  貢生道:「誰教你收下他的?為今之計,只有個都把還他,實為兩便。」

  龐氏大喊道:「放狗屁!」

  貢生見龐氏不成聲氣,有些怕怕的說道:「著孩子們走走,也罷了。」

  龐氏道:「不!我要東西哩!」

  貢生無奈,只得在內外搜尋。尋出米元章一塊墨刻法帖,一塊假蕉葉白硯臺,兩匣筆,一部《書經》體注。龐氏打開箱籠,尋了幾件瓶口、茶包、香袋之類,算蕙娘的人情。次日辰刻,著兩個兒子穿了新衣鞋襪,到周通家叩拜幹爹媽去。

  周通不知來頭,見他弟兄兩個入門便亂叫「乾爹」,還要入內裡去見冷氏,又不便問他原故。周璉從書房中趕來,說明結拜弟兄話,周通心上大不如意。周璉領他弟兄見了冷氏,冷氏留他弟兄在內房吃茶食。臨行,每人在一小荷包,荷包內各裝小銀錠五六個送他們。

  弟兄二人回到家中,訴說周家如何款待,龐氏大喜。將荷包銀錠,都替兒子收了。蕙娘自周璉送許多衣服首飾之類,他就明白周璉是不教他穿布的意思。見他母親不說,他如何敢穿在身上?只是心上深感周璉不過。也知周璉已有妻室,是沒別的指望,只有舍上這身子,遇個空隙,酬酬他屢次的厚情。自此茶裡飯裡,醒著睡著,無一刻心上不是周璉矣!

  過了幾天,龐氏嚷鬧著教請周璉,老貢生無奈只得備席相請。周璉聽得請他,欣喜之至!整齊衣帽,到貢生家。酒飯畢,周璉三四次說道要拜謝龐氏。貢生見阻不住,只得教兒子可大陪了入去。龐氏親親熱熱的周旋,謝了又謝,又著蕙娘出來。

  蕙娘早準備著相見,就穿帶了周璉送的衣服,首飾,打扮的粉妝玉琢,到周璉跟前拂了兩拂,說道:「教周哥屢次費心,我謝謝!」

  慌的周璉還揖不及。婦人家固以人才為主,服飾也是不可少的。今日蕙娘打扮出來,周璉看時,見比前二次大不相同,真是廣寒仙子臨凡,瑤池瓊英降世,禁不住眼花撩亂,魂魄顛倒起來。一同坐下吃茶,周璉正要敘談幾句話兒,被老貢生著雇工老漢立刻請出去。周璉只得出去。蕙娘隨著龐氏,送出院外。周璉回身作謝,見蕙娘雙眉半蹙,那對俊秋波透露出無限抑鬱,無限留戀,欲言不好言,欲別不忍別的情況。周璉此際,心神如醉,走到院門外,還回頭觀望。然後到書房,與貢生作別。

  正是:
  婦人最好是秋波,況把秋波代話多。
  試看臨行關會處,怎教周子不情魔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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