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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蕭麻子貪財傳死信 溫如玉設祭哭情人(2)


  蕭麻子本意,原不過將金鐘兒負氣銜怨、服毒暴亡的事,說的可憐些,感動如玉,好藉買墳地安葬話插入,鬼弄他幾十兩銀子,一則完鄭三的信義,二則自己於中也可以取他幾兩使用,到不意料如玉多情到這步田地。忙上前幫著張華叫喊。只見他兩手冰冷,閉目不言,口中止存微氣。正在著忙時,又被張華說了兩句道:「我家主人若有好歹,也不愁你不償命!」

  蕭麻子聽了這兩句話,見如玉死生只在須臾,他雖然有膽量,也心裡要打一個稿兒。走又不好意思,沒奈何,拉過一把椅子來,坐下靜候。待了好半日,方聽得如玉喉內喘息有聲,少刻中吐了許多的白痰。張華才將心放在肚內。蕭麻子道:「好了,我這老命才算是保住了。」
說罷,搖著頭,冷笑著出去。

  如玉自得此信,昏昏迷迷有兩晝夜,才少進些飲食,仍是時刻流淚。每想到極傷心處,便說道:「是我殺了你了!」

  虧得張華百方勸解,不至弄出意外的事來。到半月以後,才問起韓思敬的事。張華佯應道:「這三四日前,小的問捕役們,他們說有點影響,只是那人還未將銀子使出。一有把柄,他們即行擒拿。著說與大爺,放心此事。只要日子放長些,必有著落。小的問他是個什麼人,他們說事關重大,說不得。」

  如玉歎道:「我也心上明白,不過將來像尤魁那樣完局罷了。還有一件,我要與你相商。這韓思敬家兒女,我心上到可憐他,只是他老婆我心上實放不過。閑常聽見他說話,我便添多少恨惱。我意思要打發他們出去,又怕人議論我太刻薄。留在面前,反與我添多少病!」

  張華道:「大爺不說到此,小的也不敢說。像這樣忘恩負義的人,久已就該趕出去。若論他兩口子的心,只怕害的大爺不至於死。不過大爺存心厚道,究竟人家還說大爺恩怨不明,那裡還有什麼刻薄的議論?」

  如玉道:「你見的甚是。可將我下場帶回的銀子,賞他老婆五兩,你就說與他,今日領上家口去罷。他房裡所有的箱籠、物件,都著他拿去。」

  張華心惱他夫婦,將銀子取出袖起,向王氏說了。那老婆那裡肯去?跑到如玉面前,跪下哭哭啼啼,自悔自罵,數說了半日,弄的如玉也沒法。次日張華回稟了如玉,到宅門上說明來意。那州官於這等事,樂得送情,立刻差了四個衙役,押著王氏同他兒女起身。本日雇了一輛車兒,到他一個表弟家去。他表弟見他有幾個箱籠,估料著必有些東西在內,欣然留下。沒有一個多月,將點衣服都弄在手內,又從新將他母子都趕出去了。

  如玉到二十天后,方在房內院外行動,竟和害了一場大病的般,無日不夢見金鐘兒言新敘舊。只因他心上過於痛惜,每見了蜂遊蝶舞,花落雲行,無不觸目傷心。差張華去試馬坡打聽金鐘兒停放在何處,幾時埋葬他。過了幾日張華回來說道:「金鐘兒是八月十四日晚上死的,十七日就打發出去,在試馬坡村西,一個姓苗的墳旁埋著。小的也沒到鄭三家去,問他本村裡人,都說鄭三同蕭麻子于近日買了良人家一個閨女,叫小鳳接客。小的還到金鐘兒墳前看了看。」

  如玉道:「你就叫個金姐,也低不了你。」說著,淚流滿面,吩咐張華,買辦祭物,並香燭紙馬之類,自己又哀哀切切的,做了一篇祭文。教張華家女人謹守門戶,雇車子同張華到試馬坡來。他是來往慣了的人,又值深秋時候,一路上見那夕陽古道,衰柳長堤,以及村坊酒市,往返行人,都是淒涼景況。

  車子繞到試馬坡村西,張華用手指道:「那幾株柳樹下,就是姓苗的墳。」又指著北邊一個新塚道:「那就是金姐的墳堆。」

  如玉連忙下了車,抬頭一看,只見新堆三尺,故土一抔;衰草黃花,萋迷左右。想起從前的幽歡密愛,背間囑咐的話兒,心上和刀剜錐刺一般。離墳堆還有十四五步,他就捨命跑到跟前,大叫道:「金姐,我溫如玉來了!」只一聲,便痛倒在地。

  張華同車夫攙扶了好一會,他才蘇醒過來,又複放聲大哭。早驚動了那些壟頭陌畔受苦的農人,都來看視。你我相傳,頃刻就積聚了好些。如玉哭的力盡神疲,方才令張華取出了祭品,就在地下擺設起來。自己滿斟了一杯酒,打一恭,澆奠畢,將祭文從懷內取出,自己悲悲切切,朗念道:

  維嘉靖某年月日,溫如玉謹以香燭酒醴之物,臻祭于賢卿金姐之塋前,曰:
  嗚呼痛哉!玉碎荊山,珠沉泗水。曾日月之幾何,而賢卿已成九泉下人矣!卿以傾國姿容,寄跡樂戶,每逢客至,未嘗不驚羞欲避,愧憤交集,非無情於人也,恨無一有情人,付託終身耳。辛酉歲,玉失志朱門,路經卿閭,緣蕭姓牽引,得近芝蘭。歡聚十有四月。複承卿青目,不鄙玉為陋劣,共訂死生之盟。又慮玉白鏹易盡,恐致紅葉無媒,爰授良法,節減繁費,以月計之數,省二十余金,用情至此,感激曷極!奈卿母志在鯨吞,誶詬之聲,時刻刺耳。卿則多方安慰,戒玉忍辱,以俟機緣。後王國士齎房價銀至,而卿父母貪狠益迫矣。卿懼伊等鴞獍存心,遂動以石易銀之見。既叨明示,兼惠私房,完璧歸家,皆卿錦腸繡腹所賜也。無何試期甚邇,政令寄託匪人,蕭牆變起,笑談積悃,因被盜故,竟星馳州堂,而涓滴之水,又為外賊竊其所竊。月前二十五日,蕭姓過訪,始知賢卿服粉夭亡。玉聞信即欲掛樹沉河,一謝知己,苦為張華夫婦防範,莫遂所思。柔腸之斷,寧僅百結已耶?嗚呼痛哉!賢卿因父母淩虐而死,而死卿者,本由於苗賊。苗賊架言致卿於死,而究其所以死卿者,實由於如玉也。痛哉,痛哉!王國士不交銀於昔日,卿猶嬉笑於今夕。如玉不應試於月前,而逆奴亦無由盜竊於場後。反覆相因,終始敗露,雖曰天命,豈非人為?是卿名登鬼錄,定銜怨於九泉;玉身寄人間;將何以度無聊之歲月耶?夫飛英守襯,尚傳美於千秋;關盼絕食,猶流芳于奕世。似卿之捐軀赴義,節烈更何如!玉非木石,又安忍不清竭桃花之紙,淚盡子規之血也哉!痛哉,痛哉!卿不遇玉于富足之時,是卿薄命;玉得交卿於貧寒之際,即玉寡緣。卿今為玉而死,玉尚偷生;玉今為卿而來,而卿安在耶?嗚呼!西域人遐,悵名香之莫購;瓊田路渺,哀仙草之難尋。卿如有知,或現芳魂於白晝,或傳幽夢於燈前,暢敘卿生前未盡之餘情,指示玉異苟延之一路,此固玉之所厚望於卿,想亦卿之所欲言於玉者矣。尚饗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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