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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回 鄭龜婆聞唆拼性命 苗禿子懼禍棄家私(2)


  於是推的推,趕的趕,都打發出去了。胡六收拾了街門。苗禿子見人已去盡,連忙跑下說道:「好親老哥哥,是兄弟一時多嘴,惹此風波。可念在舊日交情,與我解紛方好。」

  蕭麻子有意無意的將苗禿子拉起來,皺著眉頭道:「此事大難擺脫。你且等我探了探他兩口子的意思何如。」

  說罷,走入金鐘兒房內去了。

  看官要知:這金鐘兒是蕭麻子的長食水。有一個嫖客,就有他的一個分股;多少總要沾點光兒,再沒個空過去的。玉磬兒人物平常。此時金鐘兒死了,他的食水永絕。又想金鐘兒是個聰明知是非的女娃子,從未有一言一事,得罪過他,他心上也憐不過。嘴裡雖不肯露出來,其實恨苗禿子切骨,因此說了個探聽口氣的話。走入去,見鄭婆子還在那裡喃喃呢呢的數念著哭泣,哭的喉嚨都啞了。蕭麻子到面前,如此長短,指授了幾句。那鄭婆子,止知恨苗禿攢掇著看箱櫃,還想不到教他抵命,聽了蕭麻子的話,頃刻就長了一鬥見識,從房內大吼了一聲,活像一隻母老虎撲出來,將苗禿子劈胸揪住,死也不放,口裡喊叫「殺人」,嚇得苗禿子心膽俱碎。鄭三聽得他老婆叫喊,從南房內哭的眉胖眼腫的出來,見他老婆扭著苗禿子亂嚷,說道:「還不快丟開,這算是怎麼?」

  蕭麻子在傍邊說:「這也怪不得你家女人囉唕,你女兒原是因他幾句話死的。但是苗三爺也是無心之過。就著他抵了命,與你女兒也無益。大家饒讓他些罷。」

  鄭三聽了,想著金鐘兒實是苗禿激迫死的,不由的痛恨起來。向他老婆道:「你揪扭他做甚麼?咱家女兒現放著滿身傷痕,明日報官驗屍,怕他不償命麼?」

  苗禿聽了,情知是蕭麻點綴,越發怕極。鄭婆子聽了,便將苗禿子丟開,跑到房裡,取出一條繩子來,要縛苗禿子。苗禿子躲在蕭麻子背後。蕭麻子攔住道:「這點體面,要與他留著。」

  鄭三道:「他是殺人的兇犯,偷跑了該怎麼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偷跑了,和我要人。我今晚也不回家,就同苗三爺在你侄女兒房中睡一夜罷。你侄女兒該在那裡睡?」

  鄭婆子道:「我到忘記了這個淫婦了,他和苗禿子是一氣同謀的人。」

  連忙走入西房,將玉磬兒拉過來,就是幾個嘴巴。又抱住頭,在臉上咬住,半晌家不放,真咬的鮮血長流;然後擰著耳朵,牽到金鐘兒房內,說道:「與我跪在地下,守著他。我將來要和你算一百年賬。」

  玉磬兒只得跪著。鄭婆子打了罵,罵了打,那裡還有罷休的時候?

  鄭三在院裡叫胡六道:「你將後邊的床,同小女廝抬來,放在廳屋東邊,好停放你二姑娘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使不得。你既要報官,屍首不是輕易移動的。」

  說畢,拉了苗禿,到西房內坐下。鄭婆子又從新哭叫起來。

  苗禿子在西房內,與蕭麻子叩頭,求他語言方便。蕭麻子拿了許多的身分,又故意兒做出許多關切的樣子來,一半評論事,一半用硬話唬嚇。兩人劃到四更天,方才說妥。苗禿子家中還有三十兩多銀子,五千大錢,都交與蕭麻安頓,鄭三目下且不報官;又將住房一處,是六十兩銀子典的,說定十五天內搬房,交與蕭麻管業;又立了壹張轉典房契,著蕭麻收執;次日即同去泰安,收房過銀;若有一字反悔,立即稟官究訊;鄭三家夫婦,若再有半句嫌言,都是蕭麻子擔承。兩人批寫停妥。

  蕭麻子隨即叫起鄭三夫婦,到後邊園子裡,一同坐下。蕭麻子道:「苗三爺的話,我責備了他半夜,為他多嘴。他賭身發咒,實是一片血誠,為顧你們。他與金姐何仇何恨?皆因他來往了一二年,誰沒個穿青衣、報黑主的意思?眼見得金姐將財物抵盜與溫大哥,他就由不得替你們著急。他若早知有這般變故,就爛了舌頭,也不肯多說。我如今打開後門,和你兩夫妻說罷:你家女兒的傷痕,是你們腳踢拳打的。我養活著好兒好女,不會昧良心,也不做這樣證見。官粉是你女兒自己吃的,不是苗三爺逼他吃、叫他吃的。就到官府面前,他也不是沒嘴的人,不過認上個多說的罪名。照不應為律治罪,也止是發學,打幾個板子。他只用費上二三百錢,打發老師一個滿心歡喜,世上那有個因多說了一半句話,便斥革秀才?這是從古至今,沒有這樣一條例的。若說他做秀才的人不該在嫖場內混,你要知與者、受者同罪。我又不該說,你家設著迷魂陣,日日拿人。那做官的,未曾坐堂,他就惱人引誘良家子弟,敗壞地方風俗,枷了打了,還要逐出境外。你們想想:人已經死了,就是苗老三償了命,也是個無益。到閻王殿上,又結一個來生來世的冤債。何況是海幹石爛,再沒有事。依我的主見,與你兩家評論,著苗三爺與你們二十兩銀子,做棺木之費。大家丟開手,他幹他的事,你們埋葬你的女兒,豈不是兩便?」

  鄭三到也沒得說,鄭婆子搖著頭道:「這話不行。我家活跳跳的人兒,日夜指望著賺山大的銀錢;平白裡被他幾句話攢掇死,我就拼上個披枷帶鎖,總教他抵不了命,革了他的秀才也出出我的屈氣。蕭大爺再問差別他:他這秀才,止值二十兩銀子麼?」

  蕭麻子道:「你這些話,只可在財主們身上打算,不可在窮人身上打算。苗三爺若不是個姓溫的與他墊著嫖錢,休說嫖你家玉磬兒,連你家打雜的胡六也想不上。如今長話短說罷。我著他回家典房去,與你們那湊上三十兩,我還得同去走遭。定在八天后,與你們過手。你女兒將衣服、首飾送與溫大哥,我細問苗老三,說還在家裡存著,並未教賊偷去。你目今若想和溫大哥要回原物,這是無指證的事體,不惟他不肯承認,他也不受這盜竊的名聲。等他下場回來,我替你們下一番說辭,著他推念你女兒分上,幫三二十兩銀子,買塊墳地,葬埋金姐。你們有了五六十兩自己再添上五六十兩,向窮戶人家買一個有姿色的女兒,迎賓送客,還是極好的日月。你若說金鐘兒值一千八百,豈肯五六十兩罷休?無如人已經死了,徒瞎想算無味;再則此時的錢,和白拾的一樣,得一個兒是一個兒;難道打起官司來,那些書辦衙役,是不敢和你們要錢也怎的?到只怕比平人家要的更多些。」

  鄭婆子聽了,呆了半晌,問道:「若是溫大爺不與銀子,又該何如?」

  蕭麻子道:「這話我也不敢保煞。我以情理想算還有幾分可望。」

  鄭三向他老婆道:「罷了,蕭大爺的話,都是見到之言。我們就像這樣完結罷。只是苗禿子這三十兩,我八天后定要向蕭大爺擒現成。溫大爺話,等他下場後再說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苗三爺的銀子,都交在我身上;溫大爺的話,我與你們盡心辦理。」

  鄭三聽罷,連忙與蕭麻子磕頭。蕭麻子扶起,說道:「我還有句要緊話,此時八月天氣,你女兒的屍首,不是個整天家放著的;明日快與他尋副好些的棺木,就看個日子,打發出去罷。亡人以入土為安,也算他與你們做兒女一場。」

  說的鄭三家兩口子,又都哭起來。

  蕭麻子勸解了幾句,將話叮囑的明明白白。回到前邊,向苗禿子加出許多折辦的話,居了無窮的大功。苗禿子謝了又謝。

  次日用幾句准情按例的話,打發了地鄰鄉保。又領鄭三到苗禿子前陪禮,然後起身同去泰安。苗禿子與了三十兩銀子,五千大錢,又著落了房子,蕭麻方才回家。可憐苗禿不過百兩家私,被蕭麻幾句話弄盡,連五千錢也沒落下,到令家產盡絕,豈不可笑?

  鄭三于試馬坡西,用銀六兩,買了一畝來地,將金鐘兒埋葬。鄭婆子恨玉磬兒教唆搜看箱櫃,日日不管有客沒客,定和他要五錢銀子;沒了就用鞭子痛打。到九月初間,蕭麻子知玉磬兒人才平常,從他身上吃不了大油水,出了主見,教鄭三帶二百多兩銀子,他同去各鄉各堡,於窮戶人家採訪有姿色婦女。

  只半月,就買了本州周家莊良人女子小鳳兒,日夜著鄭婆子鞭打,逼令接客。

  正是:
  君子利人利已,小人利已損人。
  若言損人有利,勢必損己利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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