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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回 埋寄銀奸奴欺如玉 逞利口苗禿死金鐘(2)


  遂將替韓思敬寫的報竊的稿兒取出,對眾人郎念了一遍;又將賊從某處入,從某處出,韓思敬如何驚恐,地方鄰里如何相商,指手動腳忙亂了個翻江倒海,方才說完。金鐘兒聽罷,低垂了粉項,改變了朱顏,急抽身回到自己房內,又氣又苦,心中如刀割、箭射一般。苗禿子見金鐘兒掃興回房,越發高聲說笑起來了。鄭婆子道:「到底是溫大爺有錢,一次被人家偷六百多兩。」

  苗禿子笑道:「你還做夢哩!不但他教人偷了,連你家也教人偷了。适才金姐在這裡,我不好明說。你只用打開他房裡的櫃子,將小溫的銀子看看,便知端的。月前那姓王的來,我們問那趕車的後生,他說是五百多兩。前番小溫回家,與你家留了二十兩;又與蕭大哥四兩;還賞了打雜的許多。這一百四五十兩銀子,是從何處多出來?我再實和你們罷。還有許多的釵環首飾,皮夾棉衣,你家人送與姓溫的,姓溫的沒福消受,一總送與做賊的了。」

  鄭三家兩口子聽了,就和提在冰盆裡的一般,氣的只是打戰。

  蕭麻子道:「銀子不用看,我明白了。若說衣服、首飾都偷送了人,金姐必沒這大膽子,丟開手罷。」

  玉磬兒道:「苗三爺既有確據,這事也不是個含糊的。只用將金妹子的箱櫃打開一看,真假就明白了。」

  金鐘兒緊是氣恨不過,聽了他們這些話,心上就和有十七八個吊桶,一上一下的亂翻。打算著他們必有一看,將膽氣正了一正,爽利坐在炕中間,等候他們。

  又聽的他父親說道:「萬一溫大爺的銀子不假,衣服首飾俱在,金鐘兒是我生養的,我還怕得罪他麼?只是日後溫大爺知道,我們私自去他的封條,又看他的銀兩,覺得不像個事。」

  苗禿子將舌頭一伸,冷笑道:「老先生,你好糊塗呀!溫大哥的銀子,放在你們家裡,就是他沒斟酌處。分明你是個老實人。假若是我,他前腳去了,我後腳就將他的銀子拿去,與他留下一半,還是大人情,就告到官司,只說他欠錢未與,他也做得不是正大事,官府替他追比不了。一總入官,大家得不成。真銀子存放尚且要如此,何況如今都是假的。」

  又向鄭三家老婆把舌頭一伸,急掉轉頭腳,向廳屋正面,來來往往,一步一步的踱去了。鄭婆子向蕭麻子道:「我們大家都去看來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不用看,從今丟去姓溫的,另做事業罷。」

  不意玉磬兒在前,鄭三隨後,入金鐘兒房去,苗禿同鄭婆子,也相同入去;惟蕭麻子獨自坐在廳上,聽候風聲。金鐘兒見他們入來,在炕上坐著,不動一動。鄭三問道:「櫃上的鑰匙哩?」

  金鐘兒從身邊取出來,往地下一摔,道:「看去。」

  眾人見他這樣舉動,到有幾分疑隱起來,看的這幾百銀子,多是有真無假。苗禿子向鄭三道:「先開皮箱。」

  鄭三將鑰匙取下來,先把一個大皮箱抱在地下,覺得甚輕;開看,止有他尋常穿的幾件衣服,並無一件新的在裡面。金鐘共有四個皮箱,到是兩個空的;釵環、首飾一無所有。鄭婆子指著金鐘兒道:「你的衣服、首飾都那去了?」

  金鐘兒道:「都送了溫大爺了。」

  鄭婆子大怒道:「你為什麼送他?」

  金鐘兒道:「我心上愛他。」

  鄭婆子咬著牙,先向自己臉上打了兩個嘴巴。鄭三也氣極了,用兩手將櫃上鎖子一扭,鎖鋌折斷,把銀子取出一封來,打開一看,見都是些石頭;又開一封,也是如此,隨手向金鐘兒臉上打去。金鐘兒一閃,響一聲,卻都打在窗櫺上,大小石塊亂滾。鄭三見沒有打中,撲上炕去,將金鐘兒的頭髮提在手內,拉下炕來,用拳頭沒眉沒眼的亂打。蕭麻子飛忙的跑入來,拉了半日,方才拉開。鄭婆子又將金鐘兒抱住,在頭面上亂咬。

  苗禿見蕭麻子做人情,自己也只得動手開解。忙亂了好一會,方才勸了出去。

  金鐘兒在地下躺著,定醒了一會,睜眼一看,門上的簾子也不見了,苗禿子和蕭麻子在廳屋西邊椅子上,坐著說話;玉磬兒在正面條桌前站著,不由的心中恨怒,忍著疼痛扒起來,指著苗禿子大罵道:

  「你這個翻舌遞嘴的亡八羔子,溫大爺待你,和他的親兒子一樣。要吃就吃,要穿就穿,要銀錢就與你使用,還有什麼虧負你處?就是我的衣服首飾,也是我的姑老們送我的,又不是你娘和你祖奶奶的東西,與你姓苗的何干?是你這樣獻勤勞,不過為嫖那玉磬兒,厚嘴唇矯矮淫婦,少出幾個嫖錢。你那裡知道,你龜娘、龜老子也要和你一五一十的算帳,沒有你個下流亡八羔子白肏的人!」

  幾句話罵的苗禿子瞪著眼,張著口,一句也說不出來。金鐘兒還在那裡禿長禿短罵不絕口。鄭三在南房裡氣的睡覺,頭前聽的罵也就裝不知道,後來聽著越罵越刻毒,臉上下不來,跑入東房一腳踢倒,又從新沒頭沒臉的亂打起來。蕭麻子繞拉著,已打的眉青眼腫,鮮血淋漓,昏倒在地。打雜的胡六拉著鄭三的一隻胳膊,蕭麻子推著,方才出去。蕭麻子又從新回來,將金鐘兒抱在炕上,用手巾與他揩抹了血跡,說了許多安慰的好話。

  金鐘兒倒在炕上,閉目不言。苗禿在門外,點著手兒,叫蕭大哥。蕭麻子走出去,苗禿道:「我別過你罷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你也混起來了。他是在氣頭上的人,還有什麼好言語?聽見只裝個沒聽見。此時天也晚了,你要那裡去?」

  苗禿道:「我在這裡還有什麼意味?」

  蕭麻子道:「鄭三為你,又打了一遍。你若是去了,到不是惱金鐘兒,到是連鄭三也惱了。我明日自有一番妥處。」

  玉磬兒道:「你休動瞎氣。罵由他罵,打還是他挨。」

  將苗禿子拉入西房去了。蕭麻子到南房內,向鄭三家兩口子道:「我有幾句話,你們要聽我說。樂戶家的女兒,原是朝秦暮楚。貼補了嫖客東西的,也不止他一個,量他那衣服、首飾也不過在百金內外,為數無多。溫大哥在你家中,前前後後,實不下七八百兩,你就折算起來,還剩他的五百多兩。有金姐的身子在,不愁弄不下大錢。溫大哥此後,也是個極窮的人了;再知道這番打鬧,他還有什麼臉面再來?但是你家金姐,是個有氣性的孩子,自幼兒嬌生嬌養。今日這兩頓打,手腳也太重了;若再不知起倒,定要激出意外的事來。今晚務必著個妥當人伴他;還要著實醒睡些才好。」

  鄭婆子道:「蕭大爺怕他尋死麼?我養出這樣子女來,到不如他死了,我還少氣惱些。」

  蕭麻子道:「我把話說過了,你們要著實留心些。」說罷,回家去了。

  鄭三家兩口子雖說是痛恨金鐘兒抵盜了財物,到的是他親生親養的女兒,打了他兩次,也就氣平了。又聽的蕭麻子囑咐,未免結計起來,將小女廝叫到面前,與了他三四十個錢,著他和金鐘兒作伴。又囑咐他一夜不許睡覺。誰想金鐘兒被鄭三第二次打後,又氣、又恨、又怨。想著將來還有什麼臉面見人,趁蕭麻子走去的時候,挨著疼痛,扒到妝台前,將三匣官粉,都用水吃在肚內。此物是有水銀的東西,下墜無比,少吃還最難解散,況於三匣?沒有半個時辰,此物就發作起來,疼的肝崩腸斷,滿炕上亂滾。一家子大大小小都來看視,見桌子上和地下,還灑下許多的官粉;盛粉的匣子,丟在皮箱傍邊。鄭三家兩口子一見,嚇的魂飛魄散。鄭婆子連忙跳上炕去,抱住金鐘兒,大哭大叫道:「我的兒喲,你怎麼就生這般短見?」

  又罵鄭三道:「老亡八羔子,你再打他幾下兒不好麼?坑殺我了,兒喲。」

  鄭三在地下,急的抓耳撓腮,沒做擺佈。又見金鐘兒雙睛疊暴,扒起來睡倒,睡倒又扒起來,兩隻手只在炕上恨命的亂撾,撾的指頭內都流出血來。少刻唇青面黑,將身子往起一迸,大叫了一聲,一對小金蓮直登了幾下,鼻子口內鮮血逆流,就嗚呼哀哉了。真是死的淒慘可憐。

  正是:
  一腔熱血還知己,滿腹淒涼泣九原。
  未遂幽情身慘死,空教明月吊癡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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