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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回 壽虔婆浪子吃陳醋 伴張華嫖客守空房(3)


  少時茶至。如玉留神看視,見金鐘兒一對眼睛,不住的偷看何公子,心上便添了幾分不快。鄭三入來說道:「溫大爺,就在庭上一同用飯罷。」

  打雜的入來安放桌椅,斟起酒來。何公子在左,如玉在右,蕭、苗二人在一面,金鐘、玉磐在一面。六人坐定,共敘家常。蕭、苗二人,互相譏刺,說笑下一堆。端來的茶食,不但比素常豐盛數倍,且大盤大碗,一樣樣的上起來。

  如玉心內狐疑道:「想是為我帶了壽禮來酬情。」不多時,軒車下墜,霧隱前山。鄭三拿入許多的蠟燭來,上下安放。飯食才罷,又是十六個碟子,皆奇巧珍品下酒之物,心裡說道:「這是款待何公子無疑了。我在他家,來回七八個月,花好幾百兩銀子,也沒見他待我這樣一次。」腹中甚是抑鬱。又見金鐘兒與何公子以目送情,不打照自己一眼,到是何公子,疏疏落落,似有若無。偏是這金鐘兒,情不自禁,時而與何公子俏語幾句,時而含笑低頭,時而高聲嫩語,與苗禿子爭論吃酒的話兒,賣弄聰明。如玉都看在眼內,大是不然。

  六人坐到起更時候,何公子向如玉道:「弟有一言,實出自肺腑,兄毋視為故套。弟在此業已數日,都花占柳之福,享用太過。兄與金卿,素系知己;兼又久別,理應夜敘懷抱。弟與家奴輩,隨地皆可安息。未知長兄肯賞此薄面否?」

  如玉正要推辭,只見蕭麻子道:「敝鄉溫大爺,素非登徒子。磨月琢雲之興,亦偶然耳。況相隔咫尺,美人之光,最易親近。公子上有大人管束,本身又有多少事務;好容易撥冗到此,割愛之說,請勿再言。」

  溫如玉道:「弟之所欲言,皆被蕭大哥道盡。弟亦無可為辭。但今日實為金姐母親補壽而來。新愈之軀,亦不敢與孫吳對壘。即公子不在,也定必獨宿。」

  何公子道:「弟雖年幼,非酒色人也。因見兄晶瑩磊落,正是我輩中人。倘邀屈允,弟尚可以攀龍附鳳,多住幾天。否則,明早即行矣?」

  金鐘兒連忙以眼知會苗禿。苗禿道:「玉姐渴慕溫大爺最久,我今日讓你受用幾天罷?」

  玉磬兒聽了笑道:「只怕我福淺命薄,無緣消受。」

  蕭麻子笑道:「果然你的命薄,七八個月,總未相與一個有頭髮的人。我到有頭髮,你又嫌我老。今晚溫大爺光顧,真是你的造化到了?」

  讓來讓去,如玉總以身子病弱為辭。蕭麻子又叫著鄭三來,定歸如玉同張華在後院住宿。

  頃間,收去杯碟,一齊起身,同送何公子到金鐘兒房內吃茶。如玉見他月前買的錦緞被褥料子,已經做成,輝煌燦爛的堆在坑上,先到與何公子試新,心上甚是氣悔。猛抬頭見正面牆上貼著一幅白綾字條,落的款是「渤海何士鶴題,上寫七言律詩一首道:

  寶鼎香濃午夜長,高燒銀燭卸殘妝。
  情深私語憐幽意,心信盟言欲斷腸。
  醉倒鴛鴦雲在枕,夢回蝴蝶月盈廊。
  與君喜定終身約,嫁得何郎勝阮郎。

  如玉看到「嫁得何郎勝阮郎」之句,不由的醋心發作。又見金鐘兒不住的賣弄風情,將全副精神都用在何公子身上,毫無一點照應到自己,那裡還坐得住?隨即別了出來。眾人又同到溫如玉房內,混了一會,方才各歸寢所。

  如玉與張華同宿,面對一盞銀燈,翻來覆去,那裡睡得著?一會兒追念昔日榮華;一會兒悼歎近年的境況;一會兒想著何公子少年美貌,跟隨的人都是滿身綢緞氣昂昂,旁若無人。又低頭看了看張華睡在腳下,甚是囚氣。此時手內,又拿不出幾千兩銀子,與何公子比試,著亡八家刮目欣羡。又不能小幾歲,與何公子爭較人才。一會兒又想到蕭、苗二人,言言語語都是暗中替何公子用力,將素日的朋情付之流水。又深悔時常幫助苗禿,借與蕭麻子銀兩,如今反受他們的作弄。只這炎涼二字,也咽不下去。想來想去,想的教何公子今晚得一暴病,明早就死在鄭三家裡,看他們如何擺佈。又深恨金鐘兒這番冷淡光景,白白的在這麻淫婦身上花了無限的銀子,落下這樣個下場。思來恨去,弄的心胸鼓脹起來。睡著不好,坐著也不好。再看張華,已經在腳下打呼,悄悄的披了衣服,走到庭屋東窗外竊聽。

  只聽得他二人駕顛鳳倒,豔語淫聲,百般難述。自己用拳頭在心上打了幾下,垂頭喪氣的回來,睡在被內說道:「罷了,罷了。我明日只絕早回家去罷。眼裡不見,到還清淨些。」

  又一會,自己開解道:「我又和他不是夫妻,何苦自吃煩惱?不如睡覺養神。」

  嘴裡是這樣說,不知怎麼心裡丟不過,睜著兩眼,一直醒到雞叫的時候。及至到天將明,又睡著了。

  睡到次日辰牌時候,覺得被內有一隻手兒伸入來,急睜眼看時,卻原來是金鐘兒,打扮的和花朵兒一般,笑嘻嘻的坐在身傍。如玉看了一眼,也不言語,依就的合眼睡去。金鐘兒用左手在他心口上摸索著,用右手搬著如玉的脖項,說道:「你別要心上胡思亂想的,我爹媽開著這個門兒,指著我們吃飯穿衣,我也是無可如何。像這等憨手兒,不弄他的幾個錢,又弄誰的?若弄他的幾個錢兒,就省下你的幾個兒了。你在風月行,不是一年半載的人,什麼麼骨竅兒你不知道?」

  說著將舌頭塞入如玉口內,攪了幾攪。如玉那裡還忍耐的住?不由的就笑了,說道:「你休鬼弄我,我起來還有正緊事,不料就睡到這時候。」

  金鐘兒道:「你的正緊事,不過是絕情斷義,要回泰安,一世不與我見面。你那心就和我看見的一樣,虧你也忍心想得出來!」

  兩人正口對口兒說著,猛聽得地下大喝了一聲,彼此各吃一驚。看時,卻是苗禿子、笑說道:「你夫妻兩個,說什麼體己話兒?也告訴我一半句。」

  金鐘兒道:「他今日要回泰安去哩。」

  苗禿子將舌頭一伸,又鼻子裡呼出了一聲,笑說道:「好走手兒來!人家為你遠來送壽禮,心上感激不過,從五更鼓老兩口子收拾席面,今日酬謝你,你才說起走的話來了。」

  如玉道:「我家裡有事。」

  苗禿子低聲道:「你不過為何家那孩子在這裡。他原是把肥手兒,你該與金姐幫襯才是。」

  如玉道:「他賺錢不賺錢,我不管他,我只以速走為上,何苦在這裡作眾人厭惡?」

  苗禿子道:「不好,這話連我也包含著哩。」

  金鐘兒冷笑了一聲,藉空兒聽何公子去了。

  正是:
  織女於今另過河,牛郎此夜奈愁何?
  嫖場契友皆心變,咫尺炎涼恨倍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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