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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金不換聞風贈盤費 連城璧拒捕戰官軍(2)


  郭氏一聲兒不言語,走入房內,不換跟入來又問。郭氏道:「我救你的腦袋去來。」

  不換摸不著頭路,忙問道:「這是甚麼話?」

  郭氏冷笑:「你到忘了麼?我與你既做了夫妻,你就放個屁,也不該瞞我。」

  不換道:「我有什麼瞞你處?」

  郭氏道:「你還敢推聾裝啞麼?少刻教你便見。」

  不換已明白是昨晚醉後失言,笑說道:「你快說,入城做什麼去來?」

  郭氏先向門外瞧了瞧,從袖中取出一張字稿兒來,上寫道:

  具稟:小的金不換,系本縣人,住城外趙家澗,為據實出首事。某年月,有小的表兄連城璧到小的家中,聲言窮無所歸,求小的代謀生計。小的念親戚分上,只得容留。屢行盤問,語多支吾。今午大醉,方說出因救伊胞兄連國璽,曾在山東拒敵官軍,脫逃至此等語。小的理合親身赴縣密稟,誠恐本縣書役盤語,遺漏不便;又防城璧酒醒脫逃。不得已著小的妻房郭氏入城,托妻父郭崇學代稟。其果否在山東拒敵官軍,或系醉後亂言,均未敢定。伏祈仁明老爺,速遣役拘拿研訊,俾小的免異日干連,則恩同覆育矣。

  不換看罷,只嚇的魂飛魄散,滿身亂抖起來。郭氏道:「看囚鬼樣。」劈手將字稿兒奪去。

  不換定了定神,問道:「這稟帖是誰寫的,可曾遞了沒有?」

  郭氏道:「是我父親寫的,替你出首。縣中老爺叫入內書房,問了端的,吩咐我父親道:『這連城璧等,乃山東泰安州劫牢反獄的叛賊,山東久有文書知會,系奉旨遍天下嚴拿之人,不意他落腳在我治下。你女婿金不換出首甚好,本縣還要重重的賞他。但連城璧系有名大盜,非三五百人拿他不倒,此時若會同文武官,萬一走露風聲,反為不美。不如到定更時,先將城門關閉,然後點齊軍役,與他個迅雷不及掩耳,方為穩妥。你可說與你女兒,快快回去,著金不換絆住賊人。交二更時,我同本城守爺俱到。』是這樣吩咐。我父親著和你說,這事關係身家性合,是容情不得,早就該出首。原要親自來,恐怕露形跡。著我遞與你這字稿兒看,你好答應文武官話。你看這事辦的好不好?若依你做事,我的性命定被你干連。一個殺人放火的大強盜,經年家養在家中,瞞神賣鬼的謊我,天天酒飯供養的他,還教他使性氣,摔盤打碗咒駡我。我姓郭的女兒,豈是受他咒駡的人?」

  金不換將主意一定,笑說道:「你真是個好老婆,強似我百倍。我還顧什麼表兄表弟。他的量最大,我此刻且到關外買些酒來,將他吃個爛醉,豈不更穩妥。我這好半晌還未見他,且去和他發個虛,再買酒不遲。」

  郭氏道:「你這就是保全身家的人了。酒不用買,還有兩壺在此。」

  不換笑道:「你把他酒量當我麼?」

  急忙走入後院內,與城璧子午卯酉,細說了一番。城璧笑道:「依你怎麼處?」

  不換道:「千著萬著,走為上著。我有幾百銀子,俱在城內當鋪中討月利,我且去與二哥弄幾兩盤費來好走。」

  城璧笑道:「我走了,你豈不吃官司麼?」

  不換道:「我遭逢下這樣惡婦,也就說不得了。」

  說罷,如飛的出去。城璧想了想,又笑道:「怪道月來將我飲食核減,原來是夫婦商通。今見我不肯動身,又想出這樣一條來嚇我,且說得體面,我去了他自吃官司,又說二更時分有文武官率兵拿我。我到要看個真假,臨期再做裁處。」

  等到起更時候,不換忙忙走來,向城璧道:「今日城門此刻就關閉了,必定是在裡麵點兵。二哥休要多心,我止與你弄來三十兩銀子,還是向關外貨鋪、當鋪兩處借的。二哥從前院走不得,被惡婦看見,將來於我未便,可從這後院牆下,踏上房內那張方桌跳去罷。」

  急急的將銀子掏出,放在城璧面前,情態甚是關切。城璧道:「既承老弟美意,我還有句話說。這一月余被弟婦管待,實沒吃個飽飯。你將酒飯拿些來,我吃飽了再走。」

  不換連連跌腳道:「我還是怕二哥吃頓酒飯麼?只是這是什麼事體,什麼時候?」

  城璧道:「你幾時不與我吃,我幾時不走。」

  不換無奈,飛忙去了。少刻將酒飯拿來,擺列在桌上,城璧用碗盛酒大飲,不換在旁催促。城璧道:「他們今夜若來,有我在一刻,實可松寬老弟一步;若今夜不來,只可付之一笑,我定於明早起身就罷了,你慌甚麼?」

  不換道:「此話是二哥動意外之疑。我金不換若有半句虛言,立即身首分為兩處。」

  城璧道:「既如此,何不與我同走?」

  不換道:「我早已想及於此。曾聽得惡婦述知縣吩咐的話,言二哥是有名大盜,非五六百人拿不倒。到其間動起手來,二哥或可走脫,我決被拿回。與其那樣,就不如我這樣死中求生了。」

  城璧將頭點了幾點道:「老弟既拚命為我,我越發走不得了,必須與官軍會會面,將來才解脫得你。」

  不換道:「我此時肉跳心驚,二哥只快走罷。」

  城璧道:「你若著我速走,你可回避在前院。」

  不換忙應道:「我就去。」

  城璧見不換去了,出院來跳在房上,四下一望,毫無動靜。

  複跳下房來,照前大飲大嚼,吃的甚飽,始將渾身衣服拽紮起,銀子揣在懷中,又跳在房上四下觀望。猛見正東上忽隱忽現,有幾處燈火,城璧道:「是矣,幾屈了金表弟。」

  頃刻間,見那燈火乍高乍低,較前倍明。又一刻,見那燈火如雲行電逝般滾來。城璧急忙跳下房,走入房內。他目中早留心下一張方桌,掀翻在地,把四條腿折斷,揀了兩條長些的拿在手裡,複身跳在房上。見四面燈火,照耀如同白晝一般,約有四五百人,漸次合攏了來。

  此時金不換,早被文武官差人叫去問話。城璧提桌腿又跳下房來,大踏步到前院,用手推郭氏門,業經拴閉了,一腳腳開,側身入去,見郭氏靠著一張桌子,在地下亂戰,看見城璧,大驚道:「二伯來……來我房中做……」

  城璧道:「特來了結你。」

  手起一桌腿,打的郭氏腦漿迸裂,倒在一邊。急急到院中,見房上四面,已站有四五十人,看見城璧,各喊了一聲,磚瓦石塊,和雨點般打下。城璧飛身一躍,早到正房屋上,桌腿到處,先放倒四五個。大吼一聲,從房上跳到街心,眾兵丁捕役,刀槍鉤斧,一湧齊上,城璧兩條桌腿,疾同風雨,只打翻了二十餘人,便闖出重圍,一直向北奔去。

  守備在馬上,大喝著叫軍役追趕。軍役等被逼不過,各放膽趕來。城璧見軍役趕來,一翻身又殺回,眾軍役慌忙退後,城璧複去。急得守備在馬上怪叫,又喝令追拿,那些軍役無奈,只索隨後跟來。城璧道:「似這樣跟來跟去,到天明便難走脫,若不與他們個利害,他斷不肯干休。」

  於是大吼了一聲,只揀人多處衝殺,那兩條桌腿,一起一落,打的眾軍役如風吹落葉、雨判殘花相似,只恨爹娘少生了幾隻腿,往回亂竄。城璧反行追趕。

  乍見燈火中,一人騎在馬上,指手畫腳的斷喝。城璧大料他必是本城守備,把身軀一躍,已到了馬前。守備卻待勒馬回跑,桌腿已中馬頭,那馬直立起來,將守備丟在地下。城璧桌腿再下,眾軍役兵器齊隔,架住桌腿,各捨命將守備拖拉去了。

  城璧複趕了四五十步,見軍役等跑遠,方折轉頭,又不走西北,反向東北奔去。

  正是:
  此婦代夫除逆叛,可憐血濺魂魄散。
  英雄等候眾官軍,只為保全金不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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