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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救難友知州遭戲謔 醫刑傷城璧走天涯(3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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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璧長歎道:「弟系已死再生之人,今蒙大哥教援,又可多活幾日;此後身家均付之行雲流水。只求大哥念昔日盟情,不加摒斥,弟得朝夕伺候左右,便是我終身道路,終身結局。設有差委,雖赴湯蹈火,亦所甘心。」說罷,叩頭有聲,淚隨言下。 於冰道:「『出家』二字,談何容易。若象世俗僧道出家,不耕不織,假借神佛度日,受十方之供獻,取自來之銀錢,則人人皆可出家矣。依愚兄看來,賢弟還該回範村,養育妻子,教訓二侄成人。總文武衙門遍尋緝捕,也未必便尋到那個地方。」 城璧道:「大哥意見,我亦明白了。不是為我出身強盜,便是為我心意不堅。」 於冰道:「我若因『賊盜』二字鄙簿你,還救你怎麼?倒只怕賢弟心意不堅是實。今賢弟既願出家,不但大酒大肉一點咀嚼不得,就是草根樹皮,還有缺乏時候。」 城璧道:「弟作惡多端,只願今生今世得保首領,不但酒肉,即吃茶水亦覺過分,尚敢縱飲暢啖,自薄衣祿!若怕我心意不堅,請住日後看,方信愚弟為人。」 於冰道:「據賢弟話,這範村目下且不去了?」 城璧道:「寧死絕滅,勢不回鄉!」 於冰道:「這也隨你。我十年來,仗火龍真人易骨一丹,方敢在湖廣衡山玉屋洞修煉。此山居五嶽之一,風極猛烈,你血肉身軀,不但冬月,即暑月亦不能耐那樣風寒。賢弟可有知心知己的朋友親戚家,且潛藏一二年,日日蔬食淡菜,先換一換油膩腸胃,我好傳你修養功夫。」 城璧道:「此番大鬧泰安,定必畫形圖影,嚴拿我輩;知心知己的人,除非在強盜家。我既出家,安可再與此類交接?只有一個人,是我母舅金縈之子,名叫金不換,他住在直隸廣平府雞澤縣趙家堡外,我與他是至親,或者可以安身。」 於冰道:「他為人何如?」 城璧道:「他當日原是寧夏人,自家母過門後,我母舅方知我父做強盜,惟恐干連了他,於嘉靖十六年搬移在雞澤縣。我記得嘉靖二十一年,我哥哥曾差人與母舅寄銀四百兩,我母舅家最貧窮,彼時將原銀髮回不收。後聽得我母舅夫妻相繼病故,我哥哥又差人寄銀三百兩,幫表弟金不換辦理喪葬事,不意他也不受,將原銀付回。聞他近年在趙家堡,與一財主家開設當鋪,只除非投奔他。但從未見面,還不知他收留不收留?」 於冰道:「他為什麼叫這樣名字?」 城璧道:「這也有個原故。我少時常聽得我亡母說,我母舅一貧如洗,生下我表弟時,同巷內有個鄰居,頗可以過得日月,只是年老無兒,曾出十兩銀子,要買我表弟去做後嗣。我母舅說,不但十兩銀子,便是十兩金子,也不肯。誰想那鄰居甚是愛我表弟,將家中私囊竟倒換了十兩金子,仍要買我表弟。我母舅只是不肯,因此叫做金不換。」 於冰聽了,笑道:「我與你同去走遭,他若不收,再作裁處。」 說罷站起,將袍子脫下來,向地下一鋪;又取出白銀五兩,放在袍下,口中念念有詞,喝聲:「到!」 沒有半個時辰,見袍子高起,用手揭起一看,銀子沒了,卻有大小襯衣二件,布袍一件,褲一條,鞋襪各一雙,外又有囊點心四十個俱在內。於冰著城璧將破衣盡去,急穿戴衣服鞋襪,扒倒又與於冰叩頭,於冰亦連忙跪扶,兩人複對坐。城璧將點心吃完,問於冰道:「适才諸物定是搬運法了?那袍下幾兩銀子,可是點石成金,變化出來的麼?」 於冰道:「銀子是我十年前未用盡之物,有何變化?因不肯白取人衣物,送去作價耳!你說點石成金,大是難事,必須內外丹成,方能有濟,究亦損德誤人。昔雲房初渡純陽時,授以點石成金之術,止用爐中煉黃土一撮,便可點石為金,千百萬皆可立致,正道家所言:『家有四兩土,敢與君王賭』之說也。純陽曰:『此石既可成金矣,未知將來還原否?』雲房曰:『五百年後還原。』純陽曰:『審如是,豈不有害五百年以後之人?』雲房大喜道:『我未思及於此,只此一念,已足百千萬件功行,汝不久即晉職大羅金仙矣。』大抵神仙點者,五百年後還原;術士點者,二三年後還原;燒煉之人,以藥物配合鉛汞,九轉成金者,不過藉少增多耳!日積月累,亦可敷用,究系深費苦功之事。還有一種做銀人,或百日還原,或五月還原,欺人利己,破露必為王法重治;不破露必受夭誅。還有以五十兩做一百兩,以三十兩做一百兩。以三十兩做一百兩者,其人總富得一時,將來必遭奇禍,子孫不出三世,定必滅亡,此做銀者之報!若知情心羨,情具代做使用者,罪亦如之。世間還有一種殘忍刻毒、貪利喪心的人,就如騾馬驢年老,其齒必平,而必苦加鑽剜鍛烙,使有齒可驗,愚弄買主;或將羊活剝皮,取其毛色生動,多貨銀錢,此等人現世不遭雷擊,來世必不能脫此報,其罪更甚於用假銀輩!奈世人只為這幾個錢便忍心害物,至於如此,彼何不回頭設想:假如來生亦轉騾馬驢羊等類,被人也是這般苦難,到底還是自身疼痛,是錢痛疼也?唐時來俊臣、周興,每食雞鴨,用大鐵罩扣雞鴨於內中,置一水盆,盆中入各樣作料,即五味等物,于鐵罩周圍用火炙之、雞鴨熱極口渴,互相爭飲,死後五味由腹內透出,內外兩熟,其肉香美,倍於尋常做法。試看兩人並伊子孫受報,比雞鴨受難何如?總之,雞鴨豬羊等物一出胎卵,便是人應食之物;須知他的罪只是一刀,若必使他疼痛百回,遲之又久而死,總爽口一時,亦不過化大糞一堆而已。損己之壽,薄於子孫之福,殺害既多,必攖鬼神之怒,禍端不期而至矣。」 城璧聽了,通身汗下,道:「弟做強盜,跟隨我哥哥也不知屈害了多少人;他今自刎,屍骸暴露,弟等五刑俱受,苟且得生,皆現報也。弟今後也個敢望多活年月,只憑此一點悔罪之心,或可少減一二也就罷了!」 於冰點頭道:「只要你時存此心,自有好報於你。此地 去雞澤縣千里還多,我焉能日日同你早行夜住?」 隨令城璧將鞋襪脫下,於兩腿各畫符一道,笑說道:「此亦可以日行七百里,不過兩天可到雞澤矣!」 說畢,兩人齊出廟來,向直隸大路行去。 正是: 玉洞遵師命,雲行至泰山; 金蘭情義重,相伴走三韓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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