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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泰山廟於冰打女鬼 八裡鋪俠客趕書生(2)


  二十兩本銀全丟,還害了人家七個驢的性命,回家沒面目與張二爺相見。不意人將折了本錢的話,向他說知,那張二爺將我叫去,備細問了原由,反大笑起來,說道:『這是你的運尚未通。我今再與你二十兩,還與你一句放心話:日後發了財還我,沒了也罷了。』我又收他銀兩,開了個豆腐鋪兒,半年來,到也有點利息。又不合聽了老婆話,說磨豆腐必須養豬,方有大利。我一時沒主見,就去代州販豬。走了兩天,都不吃食水,到第三天,死了兩個,昨日又死了一個。我見事已大壞,將剩下這兩口豬要出賣於人,人家說是病豬,不買,沒奈何減下價錢,方得出脫乾淨。連死的並活的,止落下五兩九錢銀子,到折了十三兩九錢本兒。我原要回家,將這五兩多銀子交與妻子,再尋死路。不期走到這廟前,越想越無生趣,不但羞見張二爺,連妻子也見不得。」說罷,拍手頓足,大哭起來。

  於冰道:「你且莫哭,這十三四兩銀子,我如數還你。」

  那男子道:「我此時什麼時候,你還要打趣我。」於冰道:「你道世上只有個姓張的幫人麼?」隨向身邊取出銀包,揀了三錠道:「這每錠是五兩,夠你本錢有餘。」說著,將銀子向那男子袖中一塞。那男子見銀入袖中,心下大驚,一邊止住淚痕,一邊用眼角偷視於冰,口裡哽哽咽咽的說道:「只怕使不得,只怕天下無此事,只怕我不好收他。」於冰笑道:「你只管放心拿去,有什麼使不得?有什麼不好收處?」那男子一蹶劣站起來道:「又是個重生父母了。」連忙跳下殿階,扒倒地下,就是十七八個頭,碰的地亂響。於冰扶他起來。那男子問於冰道:「爺台何處人?因何黃昏時分在這廟中?」於冰道:「我是北直隸人,姓冷。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姓。」那男子道:「小人叫段祥,這廟西北五裡,就是小人的住家。冷爺此時在這廟中,有何營幹?」於冰道:「我因趕不上宿頭,在此住一宿。」

  段祥道:「小人家中實不乾淨之至,還比這廟內暖些,請冷爺到小人家中。」於冰道:「我還要問你,你到這廟中,可曾看見個婦人麼?」段祥道:「小人沒有看見。」於冰道:「你來這廟中,就是為上吊麼?」段祥道:「此廟系小人回家必由之路。只因走到廟前,心內就有些糊塗,自己原不打算入廟,不知怎麼就到廟中。及至到了廟內,心緒不寧,只覺得死了好。适才被冷爺大喝了一聲,我才看見了,覺得心上才略略有點清爽。」於冰道:「你可聽見有人在你耳中說話麼?」段祥道:「我沒聽見,我到覺得耳中嘗有些冷氣貫入。冷爺問這話必有因。」於冰笑道:「我也不過白問問罷了。」段祥又急急問道:「冷爺頭前問我看見婦人沒有,冷爺可曾看見麼?」於冰笑道:「我沒見。」段祥大叫道:「不好了!此地系有名的鬼窩,獨行人白天還不敢來,快走罷。」於冰笑道:「就是走,你也該將搭膊解下來。」段祥連忙解下來系在腰間,將於冰與他的銀子分握在兩手內,讓於冰先出廟去。到了廟外,偏又走在於冰前面,東張西望,不住的催於冰快走。

  到了家門首叫門,裡邊一個婦人問道:「可是買豬回來麼?」

  段祥道:「還說豬哩,我幾乎被你送了命。快開門,大恩人到了。」待了一會,婦人將門兒開放,段祥將於冰讓入房內,於冰見是內外兩間,外房內有些磨子、鬥盆、木槽、碗罐之類,又讓於冰坐在炕上,隨入內房好半晌。少刻,見一婦人,領出四五個小男女,與於冰叩頭。於冰跳下炕來還禮。婦人道:「今日若不是客爺,他的性命不保。」說了這兩句。便滿面羞澀,領上娃子們入去。段祥複讓於冰坐下,又聽得內房風匣響。須臾,段祥拿出一大碗滾白水來,說道:「連個茶葉也沒有。」於冰接在手內道:「極好。」段祥又頓出一大沙壺燒酒,兩碟鹹菜,出去買了二十個小饅頭,配了一碗炒豆腐,一碗調豆腐皮,擺列在一小木桌上,與於冰斟了酒,又叩謝了。於冰讓他同坐。

  兩人吃著酒,段祥又問起那婦人的話,於冰備細說了一遍,段祥嚇的毛骨悚然,又在炕上叩頭,直話談到三鼓已過方歇。次早於冰要去,段祥那裡肯放,於冰又絕意要行,嚷鬧了好半晌,於冰吃了早飯,問明去向,又親送了十五六裡,流著眼淚回家。

  于冰離了範村,走了兩天,只走了九十餘裡。第三日,從早間走至交午,走了二十裡,見有兩座飯鋪。于冰見路北鋪內人少,走去坐下,問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

  小夥計道:「這叫八裡鋪,前面就是保德州。」

  於冰要了四兩燒酒,吃了一杯,出鋪外小便。猛聽得一人道:「冷爺在這裡了!」

  於冰回頭一看,卻是段祥,扯著一個騾子,後面相隨著一人,騎著極大極肥的黑驢,也跳下來交與段祥牽住。於冰將那人一看,但見:

  熊腰猿臂,河目星瞳,紫面長須,包藏著吞牛殺氣;方頤海口,宣露出叱日威風。頭帶魚白卷簷氊帽巾,身穿寶藍剪袖皮襖。雖無弓矢,三岔路口自應喝斷人魂;若有刀槍,千軍隊裡也須驚破敵膽。

  於冰看罷,心裡說道:「這人好個大漢仗!又配了紫面長須,真要算個雄偉壯士。」

  只見段祥笑說道:「冷爺走了三天,被我們一天半就趕上了。」

  又見那大漢子問段祥道:「這就是那冷先生麼?」

  段祥道:「正是。」

  那大漢向于冰舉手道:「昨日段樣說先生送他銀子,救他性命,我心上甚佩服,因此同他來追趕,要會會先生。」

  於冰道:「偶爾相遇,並非義舉,些須銀兩,何足掛齒!」

  說罷,兩人一揖,同入飯館內坐下。於冰道:「敢問老長兄尊姓大名?」

  那漢子道:「小弟姓張,名仲彥,與段祥同住在範村。先生尊諱可是於冰麼?」

  於冰道:「正是賤名。」

  仲彥道:「先生若不棄嫌,請到小弟家下住幾天,不知肯否?」

  於冰道:「小弟弟飄蓬斷梗之人,無地不可佇足,何況尊府!既承雲誼,就請同行。」

  仲彥拍案大叫道:「爽快!爽快!」

  又叫走堂的吩咐道:「你這館中未必有什麼好酒菜、可將吃得過的,不拘葷素,盡拿來,不必問我;再將頂好的酒拿來幾壺,我們吃了還要走路。快著!快著!」

  於冰道:「小弟近日總止吃素,長兄不可過於費心。」

  少刻,酒菜齊至。仲彥一邊說著話兒,一邊大飲大嚼。於冰見他是個性情爽直人,將棄家訪道的話大概一說,仲彥甚是嘆服,酒飯後,段祥算了賬,於冰騎了騾子,仲彥騎了驢兒,段祥跟在後面,一路說說笑笑。談論段祥遇鬼的話;說到用泥娃子打倒鬼處,仲彥掀髯大笑道:「小弟生平不知鬼為何物,偏這樣有趣的鬼被先生遇著,張某未得一見,想來今生再不能有此奇遇也。罷了!」

  於是三人一同入範村。

  正是:
  從古未聞人打鬼,相傳此事足驚奇;
  貧兒戴德喧名譽,引得英雄策蹇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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