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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涇陽陂寄信結奇緣(2)


  那夜叉把柳毅領到殿前,早有位大王白袍玉帶、金冠皂靴,在上相候。看見柳毅,降級相迎。同到殿上,敘禮讓坐。那大王問道:「先生尊姓?」柳毅答道:「晚生姓柳。」又問道:「從何處來?」答道:「從長安應試而來。」又問道:「帶的何書?」答道:「晚生路過涇陽,陂前有一個牧羊的少婦。他說是大王的令愛,特修一書,托晚生帶來。」就把書子呈上。洞庭君拆開一看,長歎道:「此皆老夫之罪也!」又從背靠後轉出一位大王,黑袍玉帶,紫袍皂靴。過來與柳毅見禮,就在洞庭君右首坐下。柳毅問洞庭君道:「這是何人?」答道:「此乃三舍弟,號為錢塘君。」洞庭君向柳毅說道:「老夫適有要事,暫著舍弟奉陪。先生萬勿見怪!」柳毅道:「大王有事自管照料!」洞庭君退去。

  卻說洞庭君轉到別殿,坐了公座。把令牌一擊,大小水族俱來聽令,就差了鱉元帥、鼉將軍、鰣總兵、魴督司四員大將,率領三千水族,直往涇陽進發,去救螭娘。

  洞庭君又修了一道本章,上奏玉帝。其本雲:

  蓋聞萬化原於閨門,人道始自夫婦。此名分所宜正,而嫌疑尤當別也。敖虔父子,聽奴婢之唆撥,逐匹儷於野外;昧家主之體統,圖聚塵于宮中。有玷風教,取戾綱常。臣已統兵剿沒,用彰天討。擅興之罪,疏奏候旨。

  玉帝批道:「敖氏顛亂倫常,理應剿滅。涇陽河水府事,暫著辰傑代管」。洞庭君接旨已過,仍轉回大殿,與柳毅彼此敘談,這且不表。

  卻說涇陽君敖虔,領著慧郎,往極西國行雨,只剩得癡郎在家守宮。八月盡間,天還不甚涼。癡郎領著鱞兒,在一個內書房裡赤身露體交媾起來,無所不至。忽看門的老蟹進來稟道:「從東南來了一枝人馬,好像洞庭大王那邊來給二娘出氣的。少爺當作準備?」癡郎道:「料他不敢。若是來接那賤人,叫他陂前去接罷!並不必進我門來。」老蟹唯唯而退。

  說話終間,四員大將已把看門的老蟹殺訖,將闖至書房門前。鱞兒見勢頭不順,衣裳並沒及穿,赤著身子,往外就跑。早被鰣總兵揪住頭髮,不能動轉了。癡兒見鱞兒被擒,手執大刀,出來交戰。被魴督司一腳把刀踢落在地,著人背後綁住。四員大將直入後宮,把龍婆並慧郎夫人俱各梟首。轉回殿上坐下,叫癡郎跪在一邊,把鱞兒拉翻在地。著人行杖,五板一換,直打得兩臀肉盡,方才歇手。又抽出脊筋,取出肝腸,然後把癡郎殺死。宮內一切水族,並沒走脫一個。

  卻說敖虔父子,行雨已畢,回至半路,耳熱眼跳,甚是驚恐。意料家中有事,極力趕來。剛到門首,四員大將從宮內走出。鼉將軍看見,沒用分說,過去一刀一個,俱各殺了。又進入宮裡,放起火來。才統領水族,往陂前去接螭娘。按下不表。

  卻說柳毅與洞庭君兄弟兩個正在殿上坐著說話,忽見一條赤龍,駝著一紅裝女子,騰空而來,落在殿前。那女子一見柳毅,叩頭相謝,向洞庭君道:「柳君系孩兒的大恩人,父王斷勿輕待!」洞庭君道:「老夫感佩在心,何煩女兒相囑!」那女子走入後宮而去。

  午刻,宴柳毅於碧霄殿,單著錢塘君相陪。旨酒佳餚,人間並未經嘗過。席終,柳毅告辭,錢塘君留道:「先生才到寒舍,少歇一宵,明晨著人送出湖去。弟還有一言冒瀆,須得晚間相商。我暫且領先生外邊去走走。」

  柳毅同錢塘君出了宮門,到了一園中。異樹奇花,不可勝數。當中有座亭子,上懸「照遠亭」三字。進入裡邊,上懸著大鏡一塊。柳毅問道:「此鏡何用?」錢塘君道:「這鏡能遠照萬里,後照百年。先生請近前照照!」柳毅聽說,過去一照。見一個大池,池內兩條老蛟,鎖在鐵柱子上。柳毅問道:「這系何故?」答道:「此乃悍蛟,日後定作大孽,暫且鎖禁在此。」又看見二座大山,山上有一隻大虎、數隻小虎,咆哮跳樑。柳毅若有懼色,錢塘君道:「此虎雖惡,終屬有人拘管。先生文武全才,上山伏虎豹,下海擒蛟龍,時來正借此顯名當代,何故作此怯懦情狀?」說完,回到宮來。

  天色已黑,涵光軒內,點上燈燭,擺上肴核。從此洗盞更酌,彼此談心。錢塘君道:「老夫聞先生詩才最好,願聆佳作,以開鄙懷。就以洞庭湖為題,韻限庚字。」柳毅略不推辭,開口詠一詩,道:

  巴陵勝狀在洞庭,氣象千般莫可名。
  朝霧潛通雲夢域,晚煙隱射岳陽城。
  平流何待中秋月,內伏神龍水自清。
  勿羨禹功明德遠,安瀾同致曆萬庚。

  錢塘君道:「先生過獎!愚兄弟安敢上擬神禹!」柳毅問道:「大王欲與晚生相商何事?敢請說明!」錢塘君道:「舍侄女新寡,慕君高義,願充下陳,望先生笑納!」柳毅心中暗想:「山陰結婚,徒成畫餅。這如何還敢認真?」答道:「大王見愛,晚生心感。但家有老母,尚須稟命,暫且相辭。」錢塘君道:「先生既不敢自專,小弟亦難以相強。果系有緣,終須後會。」晚上,就照管柳毅在湛然居中睡去。

  次早,柳毅要走。洞庭君道:「先生不必過急,飯後定送先生出湖。」少頃,見一鱖婆,手托金盤,盤內盛一珠子,送至洞庭君前。洞庭君道:「小女蒙君大恩,無以為報。聊借此珠,以伸微情。日後明珠還浦,始見先生與小女原非陌上人也。」柳毅把珠子收訖,隨後飯到。飯過,洞庭君道:「愚兄弟親送先生出湖!」於是,攜手同行湖底,仍開出一條乾路。走有裡許,已登湖南岸上。洞庭君道:「先生既撲正路,愚兄弟從此作別了。」說罷,彼此一揖而散。

  柳毅往前走不多時,已到梅花村前。進得門來,參拜了母親,就把所遇龍女之事說了一番。莊氏道:「你前年所遇是虎,今年所遇是龍。雲龍風虎之從,定主功名顯達之兆。可惜我年已衰老,未必及見了。」柳毅道:「母親自應壽比南山,何必以此為慮!」

  那料大限難逃,住有月余,莊氏竟自故去。發送已過,柳毅落得一空如洗,並無半點倚靠。賈慶長夫婦諸般照應,自不必說。

  但不知柳毅幾時才好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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