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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貶潮陽退之赴任 渡愛河湘子撐船(2)


  退之一路上對張千說道:「我們離家的時節恰像天氣還熱,如今竟像深秋光景,紅葉黃花,金風乍起,好不淒涼。真個是:石路荒涼接野蒿,西風吹馬裡如刀。誰憐千里飄零客,冷露寒霜逼二毛。」

  張千道:「老爺,你一身去國甘辛苦,千里投荒莫歎嗟。自恨當初忠勸主,誰知今日受波查?」

  正在愁歎,恰好過著一一個地方,那門樓額上題著「黃華駐館」。退之道:「這是驛地了,我們且進去歇宿一宵,明日再行。」

  誰知那驛丞再三不容,道:「新奉聖旨,單言不許留你在驛中宿歇,如有容留者以違旨論。」

  退之聽了,垂下淚來,道:「我已離京遠了,有准人知道?」

  驛丞道:「若要不知,除非莫為。我實是官卑職小,怕長官知道。」

  退之正要發怒,忽見李萬來稟道:「老爺,前面不知是恁麼地方,有一條大河阻住去路,四下裡空蕩蕩,沒有一隻渡船,怎麼過得去?」

  退之抬頭一望,歎道:「果然是分大河,風浪這般洶湧,怎生得渡到那邊?」

  便問驛丞道:「你既不肯容我安歇,有渡船尋一隻送我過河也罷。」

  驛丞道:「渡船那裡得有,你識得水性,就下水過去。」

  退之聽了這些言語,好不惱怒得緊,吩咐張千道:「這等一個去處,難道渡船也沒有一隻?你們快去尋著地方總甲,問他一個明白,雇一隻來送我過去,不可遲滯。」

  李萬道:「一望不見人煙,只有這個驛館,便有幾個驛夫,都伏著驛丞管轄,只聽他的指揮,叫我那裡去尋居民總甲?莫不是我們錯走了路,走到天盡頭了?」

  退之道:「胡說!我們起身不過四十餘日,怎麼就走得到天盡頭?快快去尋船,不要耽誤了時日。」

  那張千扯了李萬便去尋船,尋過東,尋過西,不見一個人影;尋上南,尋落北,不見一葉扁舟。尋了半晌,轉身回復退之。不料那個驛工裝個肚痛,走了進去,再不出來。

  退之獨自一個冷清清坐在驛廳上。張千只得又跑去尋船,恰好一個艄公駕著一隻小船,遠遠地順流頭蕩將下來。張千便用手一指,叫李萬道:「哥,好了,這不是有船來了?」

  李萬瞅著眼道:「在那裡?」

  張千道:「兀的那黑影兒動的不是一隻船?」

  李萬道:「望著像一個老鴉展翅,那裡是船?就是船,不過是順水淌術的,沒人在上面搖櫓也用不著。」

  張千道:「你說那展翅的正是一個人。」

  兩個爭論未決,看看船到面前。李萬道:「你好眼力,真個是一隻船,一個人搖著櫓,我先去回復老爺,你等船來留住了他的,要他送過河去。」

  李萬去不多時,只見船將到岸,張千立在岸上叫道:「撐船的來渡我們一渡。」

  艄公道:「不渡,不渡!」

  張千道:「艄子,你渡我們過去,多與你些渡錢。」

  艄公道:「我船小渡不得。」

  張千道:「我們不多幾個人,將就渡一渡過河,你不要作難。」

  艄公道:「那馬上遠遠來的是恁麼人?要我渡他?」

  張千道:「那一位就是怖老爺。」

  艄公道:「如今才交秋天,怎麼就做韓老爺?」

  張千道:「艄子,你不曾讀書過?」

  艄公道:「書也曾讀幾行。」

  張千道:「既讀過書,怎的不曉得韓字?《百家姓》上說:『蔣、沈、韓、楊。』我老爺是姓韓的韓字,不是你那寒字。你說的寒字,是《千字文》上『寒來暑往,的寒字。」

  艄公道:「寒與熱我也分清理白這許多不得,但那個人氣昂昂坐在馬上,像是個有勢耀的人一般,我怎麼去渡得他?」

  張千道:「我老爺做人極好,再不使勢耀的,你若渡了他,他重重賞你渡錢。」

  艄公道:「從古說上門的好買,上門的好賣。你老爺既做人好,為何不坐在朝中討快活,卻來這河邊尋我去渡他?」

  兩個人正對答問,只見退之一騎馬,李萬一肩行李,都到面前。張千向前享道:「艄子說船小,渡不得我們。」

  退之便下了馬,走近岸口,叫道:公旦--周公旦。?「艄公,你渡我過河,我決本輕慢你。」

  艄公道:「老大人,我這船兒就似做官的一般,正好修時不肯修,如今破漏在中流,思量要補無人補,那得明人渡出頭?」

  退之道:「閒話休講,將就渡我一渡。」

  艄公道:「老大人,你看這個河的模佯,除是神仙才度得你,我若度你,你也不信。」

  退之道:「那裡能夠有神仙來?」

  艄公道:「神仙到有,只是大人倚著那做官的勢耀,在家中不肯理他,他如今再不來度你了。」

  張千道:「我實實對你說,你若渡,便渡我們過去;若不肯渡,我老爺行牌去叫起地方人夫,把你這只船兒拔了上岸,再不許你在這裡賺錢生理。」

  艄公聽說,便把腳蹬開船道:「這般說話又來使勢了,我不渡!我不渡!」

  李萬道:「艄子哥!你不要著惱,我家哥是這般取笑說,你怎的就認起真來?」

  艄公道:「請問大人,為恁事要到河那邊去?」

  退之道:「我奉公幹要去。」

  艄公道:「做人不要學那雉雞,乖躲頭不躲腳。我只怕你馬行窄路收韁晚,船到江心補漏遲。」

  說得退之面皮紅漲,半晌無言。張千道:「艄子哥,時光有限,我們過河還要去尋客店,你只管把這閒話來說.正經是坐的人不知立的苦,快渡我們去罷!」

  艄公道:「我的船小,只好渡人,卻渡不得馬。」

  李萬道:「這馬是我老爺腳力須用,同渡過去,寧可多與你些渡錢。」

  艄公道:「風浪大得緊,實是船小,同渡不得,我做兩次渡何如?」

  張千道:「你說那都是自在話,渡得我們過去,轉來再渡馬,可不戶亮光光上了,教我們到那裡去尋宿店?」

  艄公道:「老兄,我未晚先憂日落,何不在家裡坐著?我到不怕月上,只怕風雪來得緊,搖不得船才是苦事。」

  張千道:「這個天氣風雪「斷然沒有,只是你搖快些才好。」

  艄公道:「既如此說,你們一齊下船來,只要小心仔細些,不要做順水推船沒下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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