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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鬚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(5)


  正欲細問,忽見人眾寂然避退,丐者亦隨之而去。仲卿、子郵立定看時,只見湖中湧起一道赤雲,漫空覆下,水勢騰湧,狀如雪山。赤雲內現出一條白龍,光彩煥耀,頭角猙獰,約長三十餘丈。子郵用金丸指准彈去,那龍便舞攫而來,風濤隨止。

  子郵迎上,解下束膜絲絛,正欲擒拿,猛然見那龍項下有徑尺大「無礙」二字,便呼道:「無礙,無礙,不得狂悖!」

  那龍聽得聲喚,便回身竄入湖中。頃刻,風平浪靜。仲卿笑道:「此何經旨?」

  子郵道:「弟昔有劍,乃白師所贈,名曰『無礙』,二字鐫於靶上,遺此湖中。今見龍項現有二字,定是遺劍,故呼之耳。」

  仲卿道:「須當取來,以絕民累。」

  子郵道:「故物亦應收回。」

  因同駕起雲頭到湖當中,見荷花正開,紅白可愛,子郵解下絲絛,結成扣子,拋入水中,呼道:「無礙,無礙,還劍歸佩!」

  片刻提起,已自入扣,劍室俱全。仲卿視道:「真神物也!若非奇人所造,安來歷久不朽。」

  子郵束腰帶劍,回看岸畔,大眾圓滿,乃到湖邊對道:「所祭白龍,乃當年韓子郵遺劍,今已收回。汝等嗣後不必再費錢鈔也。」

  眾人叩頭,齊齊道:「多謝大仙!」

  仲、韓二人離湖到汴梁,按下雲頭,行進南門,遊街入市,形像俱變,景致淒涼,惟劍所劈裂巨石依然蹲踞。仲卿道:「城廓如故人民非,猶只說得一半。」

  子郵道:「何也?」

  仲卿道:「連街市、衙門、坊巷都不似當日規模,歌苑、樓臺、草庵、別墅俱無遺址,豈但人民非已哉!」

  子郵道:「繁華雖變,清趣仍存,水榭荷花正堪侑酒。」

  仲卿道:「餘心正欲如此。」

  於是轉行見路旁酒肆,額曰「隨園」,仲卿道:「就是這裡好!」

  乃同入內。座席不少,飲客無多,便於池邊梧桐樓旁石臺上坐下。酒保將葷素蔬肴、各色名酒的粉牌送來,請點,仲卿道:「酒要開壇透缸,春蔬只須花下藕,價錢不論。」

  子郵取鈔,搭包不在腰間,乃將革筒中金丸于尾孔內傾出一顆,與酒保道:「只要潔淨,多的賞你。」

  酒保驚喜稱謝,收交櫃上。仲卿道:「林兄當年持贈丸俱有數,用去幾何?」

  子郵傾數,計少八十餘丸,仍收入帶起。酒保忙忙下池取藕,開壇燙酒,齊送將來。二人夙昔感慨在心,持懷痛飲。子郵掣劍再看,色澤非常,彈鋏高歌曰:

  人生百歲如漚釋,富貴尊榮都不必。奸刁詐偽謀奪來,癡迷暴弱消磨失。君不見,趙家當日陳橋兵,黃袍加體皆親人。未幾疆盡墜海絕,徒取千秋不義名。

  子郵歌畢,仲卿正欲賡和,忽聞榭上高聲驟起,視其人,斑白蒼髯,面池單坐,閉目舒喉,音節壯惋,乃共停杯聽之。歌道:

  君不見,
  夾馬營中紅焰起,光茫耀耀人驚指。奇芬勃發極氤氳,應誕非常瑞無比。香孩兒營名不虛,長成丹頰殊雄偉。
  力多謀多羽翼多,盤結服侍周天子。方面大耳世宗疑,削除徒為趙施為。天木移去張永德,勢成欺幼攘宏基。
  弊除法立規模整,弔民伐罪東南夷。五十斧聲援燭影,傳後命遵太后遺。取國不無盡智計,遂心殺侄弟又斃。
  先後薨禮不成喪,忠孝全虧同狗彘。封禪端由五鬼開,宮觀土木接踵來。賄和作俑無底漏,欺天卻弱喪亡胎。
  親政僥倖便仰裁,罷費卻瑞真休哉。深仁厚澤遍九垓,崩夷四海盡悲哀。英宗可惜年不永,親賢愛民何其審!
  神宗乾綱昏亂秉,致令群凶得肆逞。賢哉堯舜出女中,進正退邪何寬洪!可恨書生暗大體,任性樹黨相殘攻。
  不顧餘孽複盛熾,報復三黨竄西東。昧于清濁何為哲?
  徽宗又誤用聰明。堪憐欽宗勢已去,舊茸依然如故聾。
  真才廢棄求和急,雪窖冰天地業空。君後青衣千古慘,豈暇枕戈待嘗膽!檜賊無忌鋤忠良,君有孝念夫何敢!
  孝宗恢復罔勞心,朝野英雄何嘗攬?悲哉時實非其時,齎志終身殊暗黲!光宗憤憒無君德,甯宗胡塗迷白黑。
  內政毫末未曾修,興師耗國召敵逼。理宗真偽辨分明,如何輔相臣貪愎。治平學術虛尊崇,至此不禁三歎息。
  彌遠天殛似道張,怯症又單服大黃。餘介憤死襄樊陷,平章方事蟋蟀忙。奸佞竊位不能去,忠良閒散空彷徨。
  度宗顯宗皆陷此,強敵數道進莫止。端帝帝業如絲微,志在惟餘淚涕揮。海神三日忘潮汐,海戰偏使逆風威。
  全勝於事亦難濟,再敗不溺將何歸?君臣宮室死社稷,青史千載饒光輝。孤寡攘來孤寡失,可知當日行為非。
  三百年過如泡幻,我且持杯送夕暉。

  仲卿、子郵聽畢,全然不解,正欲向前詢問,只見席邊來的乞丐道:「二位似不知篇中意義,如以濁酒半壺見惠,願細為疏解。」

  子郵道:「何妨同飲。」

  乃拉乞丐入座,斟給巨觴道:「請先用此,以潤歌喉。」

  乞丐接飲立盡,乃道:「此大宋興亡始末也。」

  子郵道:「誤矣!國已易姓,猶稱什麼大宋?」

  仲卿道:「且試聽其道來。」

  乞丐忽然雙淚齊流。仲卿見其形色怪異,問道:「足下尊姓?」

  乞丐嗚咽,更說不出半字。酒保走來叱道:「擄不盡淹不死的無恥種類,終日只在這裡吵混!」

  揮拳要打,只見那歌詩的老者走過來勸道:「看他今已如此,不必計較罷。」

  乞丐望見老者,羞慚滿面,低頭竄去。仲卿拱手問老者道:「適聞陽春白雪,惜領略未深。」

  老者道:「此趙家得失始末也。既是不懂,待老夫細細解來。」

  乃還席,放喉歌吟一段,朗聲解釋一回。通篇皆畢,仲卿道:「趙家興亡大略已見。」

  子郵道:「且去詢來。」

  子郵複到案上,拱手道:「老丈妙詠佳喉,令人神爽。」

  老者起身還禮道:「適聞高歌,不禁感慨,故將朋友舊作吟詠,有汙清耳!」

  子郵道:「老丈上姓?令友大名?」

  老者道:「老夫姓柴,敝友姓許名衡,隱居教授,犬子從遊。老夫素有抑鬱,敝友為此,以慰胸懷。常時溫誦,宿積皆舒。元朝慕敝友名行,屢聘始出,仍不授職,今在蘇門講學。」

  子郵道:「承教敢問老丈緣何抑鬱?」

  老者道:「事已過了,老兄不必下問。」

  子郵乃拱別回席。只見月光如晝,照得池內蓮花異樣鮮妍,子郵著驚,仰觀俯察,仲卿道:「詫異什麼?」

  子郵笑道:「三百餘年未見此月,今如乍逢故人。」

  仲卿道:「趙氏跡冷,我等心灰,此地不必羈留,且去嵩山玩月,來晨往訪蘇門可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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