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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談彈鋏(1)


  卻說此處乃東海之中,形最奇特,古名浮山島,又名朝根山,周圍三萬六千里,地形四分百裂。各處皆土堅石脆,雨後土松,始容鋤鏟,石隙亦可播種,鳥語花香,四時不斷。這裡向來少有人居,自秦時盧生畏始皇暴虐,托言帶童男童女往海島求長生仙草,卻暗挈家避藏於此。童男童女俱令匹配,產育長成,互相婚姻。後亦屢有遭颶飄至者。人漸繁多,連東西南北地方以及各島嶼洲沙擇占居住,力雄為主。

  盧氏人眾,居於浮石;與浮石相等者曰浮金,其次曰雙龍、曰天印;其餘著名大島近百,有名無名汀嶼洲沙盈千。處處俱有土產草木,或是奇珍礪礫,卻無匹對。惟浮石偏不然,凡沙洲嶼汀,各附於所近之大島。浮山形象雖四分百裂,然地底相連卻是一塊,或浮或沉,居住人民不覺,惟于水之或高或下知之。浮則山升而水歸聚於底,沉則山壓而水湧起於上;沉則四海潮汐長起,浮則四海潮汐落下。

  各島百姓每歲虔蔔,遇得大小艦舶飄落者,即為大戶。當日見有船隻溜下,眾艇紛紛爭先向前,鉤取衣服,搶奪貨物,卻不傷害性命。諸人不知底裡,往艙後亂奔,只顧跳上腳舫逃避。王之華見鉤了水手下去,又上來搶貨,乃取出雙錘向前,打得兩個下水;李之英發使鏈撾飛擊,打倒一個。眾小艇大聲喊,俱退回去,遠遠的用竿子點火圍燒。

  古璋卻隨眾人上了腳舫,望之華、之英不見,忽聞喊殺聲高,舉首看時,大船已被燃著,之英、之華猶在艙前。古璋情急,招手喊救,誰知腳舫上人又遭搭去,驚慌未已,忽有搭鉤直到腿上。古璋按住,用力拉扯,將小艇內人拖落水中;又有搭鉤槍到,連忙掃打。數柄齊上,不能掙脫,亦遭拖下,綁捆起來,抬到草篷內。將所獲諸人的衣裳盡行剝去,與之水飲,問以土音,點頭者留下,搖頭者與以束草大葉,令其自掩身子而驅逐之。次到古璋,閉目不動。眾艇檢還衣裳,行繞五周,如誦經狀;繼而似異棄於之野,眾俱散去。

  古璋聞人聲已遠,乃開目張視起來,四方看望,不是海邊,亦非田野,乃系坳堂之中,周圍俱系墳塚。便走出壘壘叢中,導徑行去。倦而且饑,只得飲水,無如鹵鹹,難於下嚥。走過多時,望得房屋,欣然道:「好了,且買得食物充饑。」

  及到眼前,看不見門,旋轉尋覓,並無戶竇。聽得內中說話,因高聲喊叫,只見一人自屋脊上頂起板來問道:「送甚的來?」

  古璋道:「路過饑餒,告回飲食。」

  其人不答,下板而人,任你高呼,亦不再出。古璋無法,只得仍往前行。

  又過數裡,見前面有山,再遠看去,巍峨聳拔,如叢如藪,如障如屏,比黟山形勢更廣。雖好眺望,無奈餓得更凶,想道:「李、王二人,未知生死。今日天氣怎麼恁長,走也走不動了,如何陟得高?」

  尋思萬難中止,勉強一步步走到山頂。看下面時,正像街市,門闕當路而開。喜道:「可免餓了。」

  走到街上,亦有酒館,取出銀子交于櫃上,店主瞟後道:「拿來做甚?」

  古璋道:「買飯買酒。」

  搖頭道:「不要。」

  古璋另取金子與他,又瞟下道:「更不要。」

  古璋道:「金銀俱無用,如何是好?」

  店主指穿的布袍道:「這個可以。」

  古璋脫下,跑堂的乃引之坐,排列許多物件,卻認不出名色。揀食餐畢,店主將袍襟剪下對方尺余,仍然交還。古璋想道:「此地金銀俱不要,賴此衣裳,猶可度得數日。」

  乃向前行,過了鎮市,又見山崗,草木蔚盛,與江南相似。走走又倦又饑,訝道:「這又作怪,要速完此袍也。」

  逢鋪如前易食。晚間不得歇店,即宿於穴內岩中。

  如此數日,所行路途不知若干,多經崇山迭嶂。每日總要吃六七頓,一件外蓋,都剪盡了。再將綢襖易食,鋪內不要,卻要裡褂,始知重布,不用綢緞。兩日褂子又完,無法可使,見有沿門覓食者,持管而吹,其音嗚咽,群人聚聽,爭以食施。

  古璋道:「這也不難。」

  選擇堅竹,如制斷之,編管刳竅,依律按呂,調吹雅頌,聽者聞而避走。旁邊覓食者笑道:「你要學我,不遇傳授,焉能知得其中奧妙?誰人肯聽你的,何處賺得飽餐?若拜我為師,盡技全授,國中處處多知我名,斷無受餓之理。」

  古璋想道:「或者其中另有奧妙,亦未可定。然此膝豈可輕屈?」

  乃不答而徑去。複尾聆之,尤難入耳,聚聽者眾,殊莫能解。意欲棄管,審視實屬良材,想道:「豈有國中絕無知音者?」

  於是沿途管不離唇,饑來飲水,拾木食為餐。

  次日吹于道左,見十餘人擁著一乘車子,呵叱避道。車上坐者搖手止之,到了面前,停車憑軾而聽,聞道:

  籲嗟子郵,與我同仇。今離別兮志何酬,不禁淚橫流。
  之華之英,同群同心。遭分散兮無信音,不禁涕沾襟。

  聽畢下車,前來執古璋之手問道:「足下何國人氏,流飄到此幾時了?」

  古璋視那人三叉白須,年約六十上下,品貌端嚴,聲氣鏗韻,乃躬身答道:「小子姓古名璋,中華人氏,因國亡借兵,渡海遭颶,已經旬矣。」

  那人道:「老夫姓西名山,濫居大夫之職,今奉命巡視河道,偶聞音律稀奇,得近大方。足下不嫌鄙陋,敢請偕行?」

  古璋辭遜,西大夫道:「氣味相投,殊非易得,願勿過謙。」

  乃攜手上車並坐。

  西大夫命取供來,禦者呈上。二人食畢,古璋問道:「上國風土想大不同。」

  西大夫道:「何也?」

  古璋道:「腹內易消。」

  西大夫笑道:「非也,敝島與上國不同,上國以十二時為一日,十二月為一年,敝島以六十時為一天,三百六十五天為一年。」

  古璋驚道:「此何理也?」

  西大夫道:「敝島居扶桑之旁,枝稠葉密,日月亮光皆為阻隔。」

  仰指空際蒼蒼青雲道:「此皆扶桑葉色也。」

  古璋道:「然則光輝,旦夕即不應有。」

  西大夫道:「其中另有緣故,昔始祖盧生,初到浮山,見天光暗淡,修表啟奏天庭,請伐此樹。扶桑之神求於上帝,使蚌神居於尾山,普照各處。尾山又名尾閭峰,在浮山之東,其下即是歸墟。『蚌神居於山頂,旋轉周照,面所向處光輝,背所向處黑暗,面寬背窄,是以二十時黑暗,四十時光輝,須六十時辰,方能周遍,是以六十時辰為一天。逢三十天則息一天,不行旋照,單月光明,雙月黑暗。今足下知食易消,而未識天長,久服水土,自不致若是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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