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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(3)


  子郵大驚,尋思道:「太祖、世宗,何等恩威,今日臨難,滿朝歸叛,難道向日所榮寵者,不是尊崇賢良,竟是代趙家養鷹豢犬?」

  又想道:「往時巍巍峨蛾,談忠說孝,受恩深重者,頗多其人,豈有臨危全變之理也?難盡信。此刻倒不必著急,且到前邊探訪明白,再作區處。」

  驛卒牽馬來,子郵賞了驛官、驛卒,挎上驟行三十餘裡,借打中夥,下騎訪問,與前相似,數次皆然,乃知是實。直到安南驛上,即於驛旁住下,離汴梁只有九十裡。次日,乃易裝進汴京城,陳儉、屠泰暗入寓中,訴說實信,相與流涕。見街市比前更加熱鬧,士卒比前更加嚴肅。耽擱三日,知是強敵,不勝傷悲,仍出城居住。下午,高義、繆機亦到,子郵道:「汝等如何恁快?」

  繆機道:「沿途短雇牲口替換,所以今日得至此地。聞說大老爺已經殉國,又聞並非當今之意,乃軍校王、羅等公報私仇,當今聞知,深怪他們擅殺,贈大老爺中書令,如此也還在道理。只是王、羅等這班凶人,卻放不過他。」

  子郵道:「汝等所見,與我迥殊。王、羅諸賊,成了大爺千古芳名,其惡猶屬可耍我等皆周朝臣子,今見巨奸竊奪神器,難共戴天,豈可因他假贈即正?」

  陳儉道:「事既如此,且回家鄉,另作良圖。」

  子郵道:「且耽遲數日,可著高義在廟內住,我與你等進城。」

  繆機遵命,分開行李,備齊牲口,隨著到寓住下。子郵令訪舊日家人,俱尋不見。閑住多日,惆悵無聊,忽聞李筠起兵,大喜,欲往相助。當演六壬,得退連茹;複演,又得斷嬌,嗟歎而止。

  不覺春去夏來,宋主遣將往澤、潞後,又行親征。子郵孤掌難鳴,痛惜失大機會,朝夕惟有嗟籲。

  一日,陳儉出南門,看高義回來,忽聞叫道:「陳爺哪裡去?」

  轉頭看時,都系當日看後門的鄒老兒。陳儉道:「鄒伯伯,你在此有何貴幹?」

  鄒老兒道:「親戚家去。陳爺,你是從哪裡來?」

  陳儉道:「我是從南來看大老爺的。」

  鄒老兒道:「大老爺執拗,于正月裡全家歸天。我因聽得風聲不好,先就走開,故未遭禍。今我在張瓊張爺處看門。」

  陳儉道:「好個大老爺,可惜了!」

  鄒老兒道:「實在可惜,若能不死,也是大富貴。我問你,二爺與少爺好麼?」

  陳儉道:「都好,二爺現在寓中。」

  鄒老兒道:「而今想必長成了,可同去看看。」

  陳儉領進寓叩見。子郵問是何人,陳儉答道:「是大老爺府內看後門的鄒文,今在張瓊張爺處管門。」

  子郵道:「原來就系見酒埋。」

  ——這鄒老兒最好酒,量又極大,凡見著酒,坐下不動,所以眾人起他綽號叫做見酒埋。

  當下子郵命陳儉道:「可將好酒燙兩壺與他用。」

  鄒文道:「不敢。」

  陳儉取到,子郵問些閒話。鄒文吃幹,仍不動身。

  陳儉又燙一壺,鄒文接著自斟。子郵道:「天色已晚,你飲畢可回去,明日無事再來罷。」

  鄒文道:「無妨,四更回去也不遲。」

  子郵道:「那有此理?」

  鄒文道:「這張爺古怪得緊,日裡客來,多回不會。二鼓後有人請見,立刻延入,每每至四五更方散。」

  子郵道:「這老兒又系說慌,豈有二鼓後夜夜來往?可知其人姓甚名誰?」

  鄒文道:「黑暗之中,認不清白,未知姓名。」

  子郵道:「豈無稱呼?」

  鄒文道:「一個大爺,一個三爺。大爺認不得,三爺就是常時大老爺在後圃教他參連射法的曹爺。」

  子郵問道:「說些什麼話?」

  鄒文道:「不知,大約絕無笑語,常有泣聲。」

  說說壺又幹了,子郵吩咐陳儉如此如此,乃與鄒文道:「今使陳儉送你歸去,閒時好叫他請你。」

  鄒文叩謝,同起身回府,買酒複請陳儉。

  至二更後,果有人來,道:「三爺請往大爺處。」

  陳儉有心,告辭道:「恐主人守待,滿領了,明日得閒暇,可往寓內看看。」

  鄒文拖住,向耳邊道:「此刻去不得,須待家爺出門,再隨後走。」

  陳儉聽見腳步響,向窗櫺破紙中瞰時,只見張瓊低著頭先走,有個燈籠在後,同出門去。

  陳儉乃別鄒文,隨著亮影,緩緩而行,忽然人燈俱寂,定睛細看,卻系護國寺地方,象賢巷口,想道:「範府正在巷中,二人莫非系會範相?」

  乃踅進去,見門掩著,縫內漏出燈光,認得明白回寓,逐細稟覆。子郵想道:「范質狐疑,曹彬過慎,張瓊性躁,三公雖具忠心,各有病處,所謀難得成就。」

  陳儉道:「聞說曹爺奉差,管押軍需,往澤州去。」

  子郵道:「此中有好機會,惜張、範二公羽翼無多耳!」

  陳儉道:「爺何不見張爺商議?」

  子郵道:「你明朝仍將鄒文叫來。」

  陳儉領命,次日去了獨回,言「鄒文肚腹病重,不能起床」。子郵道:「汝勤視之,待他可以行動,即催前來。」

  陳儉答應,日日探視,直到第八日,始同鄒文進見。子郵問道:「你如何得病?」

  鄒文道:「上日曹爺奉差,午後來別張爺,絮絮叨叨,說的不休。忽然軍營有旨,召曹爺星夜馳往澤州,辦理緊要事件。曹爺匆匆而去。其日使用的人都不在跟前,小的又無計脫身,喉癢難當,尋得剩酒,未曾審視,連壺吸吞,覺得有物在喉,連忙看時,卻系大小蒼蠅入肚,莫知數目。因此心疑,驟然發作,瀉得不休,病倒在床,前日方止。」

  子郵道:「今好了麼?」

  鄒文道:「只系兩腿無力。」

  子郵道:「過幾時自然復原,此後逢飲,須要詳細。」

  鄒文道:「是。」

  子郵令繆機取酒,陳儉捧出大盤兩注,擺在廊下矮桌上。

  鄒文謝過,笑著右手持注,左手持杯,連斟連飲,二注俱幹。子郵命添,陳儉取酒。子郵道:「張爺好麼?」

  鄒文道:「好,昨日奉差公幹,今早動身了。」

  陳儉酒到,鄒文又飲。子郵道:「你的舅子臧公公可惜死了,他家還有何人?」

  鄒文道:「只有他的堂侄子,系小的的親內侄,名喚臧聯,雖在晦光宮奉侍周太后,卻萬不及他的表弟倪淹,由聖上宮中出來,何等臉面,王相公、趙相公、陶學士、石節度等諸位老爺求詢信息,那個不奉承他?」

  子郵道:「各有各道理。我甚思念臧公公,你明日見著內侄,他如得閒,請來這裡敘談敘談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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