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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三戒銘心權避跡 一餐大嚼定交情(2)


  羊雷大笑道:「砍嘴賊徒,輒誇大口!今日若非眾賊奴助力,汝已做叉下之鬼!」

  那勇漢大惱,喚左右拿去砍了。羊雷就地大喝一聲,恰似半空中起個霹靂,兩臂用力一掙,「趷錚錚」把繩索迸斷,「托」地跳起身來,拔出寨前架上大棍,亂打上來。那勇漢手中沒有兵器,卻也心忙,望後便走。羊雷趕進一步,那勇漢猛抬頭見一鐵燈檠豎在壁旁,急忙搶在手裡,迎住廝鬥,被羊雷橫挺著木棍,逼將攏去。那勇漢局促住了,不能施展,急切裡生出智來,忙棄下鐵燈檠,雙手來迎棍子。羊雷正舉棍劈面打來,那勇漢把頭一側,棍子從旁削下,被勇漢一下搶住,兩個壯士攥定一根大棍,扯來拽去,兩下用得力猛,把棍子折為兩截,一齊撇下斷棍,扯住衣襟廝打,兩個滾做一團。合寨嘍囉,合執刀劍,一擁而來。那勇漢忙喝住:「不要動手,待我自打倒這賊,才見手段。」

  羊雷道:「我若懼你,不算做漢子!」

  兩個自壁角直打至中堂,巾幘襖子互相扯的粉碎,眾嘍囉圍定呆看,從晌午打到申牌時分,但只見拳捶腳踢,頭撞肩捱,滿寨中滾遍,並不分一些上下。那勇漢忽失聲笑道:「罷了,且住手,停會再打。」

  羊雷也覺的腹中饑餓,力懈臂酸,亦大笑,隨機放手。

  眾嘍囉稟道:「這莽漢不知貴賤,輒敢冒瀆虎威,大王不行斬首,反與之較力作耍,孩兒們不知何意?」

  那勇漢「咄」的一聲,喝道:「胡講,你們省的什麼?待我喘息暫寧,自有議論,速速整飯來吃。」

  少頃,寨裡擺出飯來。羊雷塌地坐了,偷眼覷是什麼嗄飯。只見案上擺著一盤肉包子,一碗爛爊豬蹄、一大盤牛脯、一碗鮮鵝、一盤牛乳、一盤肉臠子、兩尾青鯽、大壺清香熱酒,兩旁排列著持刀仗劍嘍囉。那勇漢端坐當中,大碗子呷酒,大箸子吃肉,只聽得口中耰耰地響。

  羊雷看了,當不的朝喉中咽唾,作起波浪來,好生眼熱,大喊道:「好受用,好受用!何不請我共食,少頃拳下留情!」

  那勇漢低頭大嚼,只是不理,將那諸品精肴將次吃了一半,羊雷按捺不下,跳起身奔至案前,大聲道:「我來吃了!」

  眾嘍囉欲待攔擋,那勇漢笑道:「讓他入來。」

  羊雷左手按定案子,伸出右手五個鐵錐似指頭,抓來便吃,提起那酒壺,骨都都呷個不住,倏忽間,吃的酒壺罄盡,盤碗皆空。那勇漢歡喜道:「足下還能用否?」

  羊雷道:「若蒙見惠,賤腹不辭。」

  那勇漢大笑道:「真壯士也!」

  喚嘍囉撤去杯盤,取出新衣一襲,巾幘襪履,請羊雷梳洗更換。那勇漢也重整衣冠,迎羊雷入後寨賓館中,行禮畢,遜之上座。那勇漢道:「壯士貴姓尊名,仙鄉何處?因甚事手持兇器,孤身從敝山經過?」

  羊雷道:「小可姓羊名雷,祖居大羅山下,世以打獵為生。今因避難遠奔,偶從貴寨行過,誤冒虎威,死罪,死罪!敢問寨主姓字,在茲幾經歲月?」

  那勇漢道:「卑末姓潘,賤名三澼,祖貫東都人氏,先祖流寓建州,家頗饒裕。卑末自幼父母雙亡,好勇尚氣,最喜結識江潮上好漢。數年之中,把家資蕩費,偶因小忿,殺人而逃,暫借此山駐紮,不期偶逢大駕,恁地了得,私心愛慕,意欲屈留共事,不識允否?」

  羊雷暗想:「前思下海,事屬渺茫。今有此安身佳處,暫且相依,再圖後計。」

  當下起身道:「小可一勇之夫,並無片技可取,感蒙寨主相留,願充麾下小卒。」

  潘三澼甚喜,令嘍囉宰殺豬羊,擺列於大寨之中,焚起一爐好香,點起兩支大燭,二人對天立盟結義。因羊雷年。長,潘三澼下拜為兄。聚集合寨嘍囉,參拜已畢,二人就於後寨飲酒作賀。酒至半酣,羊雷複問潘三澼避難之因。潘三澼道:「小弟幼習槍棒,浪跡江湖。數年前,從一師長往括州行教,路遇一夥惡少強與師長較棒,家師名為霍飛龍,棒到之處,無人可敵。彼時眾惡紛紛敗去,心懷慚忿,拘集數十人于僻路邀住家師,登時打死。小弟意欲鳴冤,奈彼眾我寡,無門控訴,就暗中打就一柄利刀,藏於身畔,以候代師長報仇。不期一月之後,偶於綠波亭妓館遇眾惡少攢聚嫖賭,正是狹路相逢,怎能回避?被小弟砍倒七人,亦被走脫了幾個,小弟乘夜逃回建州避難。偶從此大奚山行過,細看這山四圍險峻,共有三十六嶼,前面穀口窄小,堪作出入之門,後濱大海,可為退路,故憑險自據,攔截來往客商,奪下財帛,聊為生計。上托皇天護庇,一、二年之間,聚集嘍囉數百,創造屋宇營寨,築砌關隘壘壁,以為固守之計。數次官兵蒿惱,皆被我殺敗,自此望風遠遁,誰敢正目相視!小弟又將嘍囉分為三隊,造成大小船五十餘隻,分一隊下海生理,分一隊於各嶼餘地耕種,這一隊更番巡哨,邀我客商,故此錢糧盡有,受用無窮。今得大哥入夥,山寨倍生光彩,但不知大哥何事至此?」

  羊雷將那峽山殺潘嶼情由,並赴本縣出首坐獄、卞心泉出銀賄賂,得以放回,因送潘嶼、路逢三水縣差人拘提、以致拘捕、打傷緝捕地方人等,從頭至尾告訴一遍。又道:「感賢弟收錄,實出再生。但一心懸念潘官人被緝捕擒拿回縣,必遭毒手,系我救人不到底之故,縱死也不瞑目!」

  潘三澼道:「大哥且休性急,待弟從容思索救他計策。今日且盡歡暢飲,莫生煩惱。」

  羊雷稱謝,開懷儘量而飲,不覺沉醉,就於燈下裸起烏叢叢虯筋盤繞的兩隻大臂膊,笑道:「不虧汝力大綁開,這時候已為肉醢。」

  潘三澼道:「大哥繩斷之際,手中若有刀斧,小弟這條性命亦難保全。」

  說罷,二人拍掌大笑。

  羊雷又道:「今日幸為一家,使羊某死中得生,何等恩誼!但適者息爭飲食之時,賢弟似乎太毒。若非我攘臂自取,險些兒餓斷饑腸。」

  潘三澼道:「小弟被兄逼來,只得抵死相敵。及至罷手時,力疲筋懈,遍體索然,故急覓酒肉,暫濟餒軀。又想餓虎見食,未有不搶,及後兄據案大嚼,旁若無人,已見兄慷慨不群,非矯情詐態尋常兒女子景狀。只此一飲一啄,便生交結之心。」

  羊雷道:「古人說:臭味相投,便稱知己。管、鮑分金,桃園結義,大率如此。」

  潘三澼點頭道:「然也。」

  二人說到知音處,重剔銀燈,再舉觴直飲到漏傳五鼓,遍處雞聲,二人同入賬房安宿。

  次日早膳之間,羊雷又提起為潘官人事體憂心,醉後尚不能安枕。潘三澼道:「不勞大哥費心,小弟已算計定下,我想令友此去,畢竟羊落虎口,吉少凶多。問官審起人命重情,況複拒捕傷眾,刑杖牢獄之苦,這是碗盛碟蓋的受用。所慮他渾家有了外情,決至暗行謀害,須作速著人多帶銀兩,往三水獄中使用,單買他留其性命,待擬罪成獄時,決然轉解上司,本寨乃清海必由之徑,預差的當嘍囉于要路等候,凡遇來往所解罪犯,盡行拿入寨中,管取令友全生,不陷羅網。」

  羊雷聽罷,不勝欣喜。當下潘三澼取出赤金三十兩、白銀二百兩,交與心腹嘍囉,星夜趕至三水縣,吩咐「如此如此而行,設有差池,罪歸汝等」。那嘍囉領了寨主之命,即下山取路往三水縣來。

  話分兩頭。再表潘嶼於西官鎮被緝捕等鎖吊回縣,被伯子潘有廉暗用錢財,買囑上下,縣官不容潘嶼分辯,打下竹片,發入牢裡。潘有廉又與侄媳商議,等不的縣官擬罪,預先開除了這廝,方免日後之慮。不知這韋氏主意若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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