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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存公道猴蟹歸原 正法度主僕受責(2)


  西番青海之濱,地名可跋,有一珷石;高丈余,方圍數人,峻嶒屈曲,狀若假山。有竅如蟲蛙者,石中貯水一泓,其色碧,其性溫,名為天空。盛暑不涸,隆寒不冰,縱使烈火燎烹,只微熱而不沸,任煎熬終日,不減纖毫,故能藏貯寶物,可經千載不壞。天臺不信,面請試之。蟹入他水,則盤旋不定;一居此水,則寧靜自如。

  劉廉訪又看印星寫雲:

  此水出於坤倫山鼎,在那山鳳李留出來的,言色筆六,清冷可愛。蟹兒車魚水中,七交相入,自能長生不死也。

  劉仁軌看了,大笑道:「賢契好筆段,好文法!」

  印星躬身道:「不敢。」

  劉仁軌將二紙藏於袖中,問道:「賢契,這碧水出於昆侖山頂,果曾目見的麼?」

  印星道:「水之出處,是那番僧賣與治生時節講的,治生實未曾目睹。」

  劉仁軌又道:「何以知其『漆膠相入,長生不死?』」

  印星道:「凡蟹皆穴于沙土水澤之中。惟此玉蟹,是天地間秀氣所鍾生成的異物,得此名山天然流注之水,自然相合,以寶會寶,可致長生不老。」

  劉仁軌又道:「倘遇降冬嚴寒之際,水結為冰,玉乃柔脆之物,豈不凍損?」

  印星道:「每遇寒冬結凍,晴明則曝於日下,陰雨則以綿錦包裹,焙於熏籠之內,自無妨害。」

  劉仁軌又道:「石池之水有限。日晾火熏,豈無折耗?」

  印星道:「池水不過三升,熏曝之後,亦耗數合。陽春和煦天氣,隔夜用青布幔十余幅覆於草上,侵晨取露水添足其數,故常溢而不淺。」

  劉仁軌再欲問時,只見關赤丁笑道:「公子已前議論,咱家也不辯問。但石池內那一泓水,感受日月精華、山川靈氣,不知經幾千百年之久,積成聖水,非同容易。那露水乃陰陽潤澤之氣,陰盛則凝為霜,陽盛則散為露,其性同於雨雪,入流動之處則生,歸凝滯之地則死,性與聖水懸隔,豈宜混入?設有一點露水相雜,其寶必死。公子這話更是脫空,只好謊那局外之人,怎欺得咱家在行人物?」

  印星聽了這一片玄妙之論,張目不言。

  劉仁軌道:「汝兩人不必爭辯,取二寶過來,當面一試,立使物歸其主。」

  印星無奈,令虞候將赤猴、蟹匣捧進堂上,書吏接了,放於公案之上。劉仁軌看這赤猴渾身細毛,一似胭脂染就,臂長腳短,兩眼有光,頭顱至於足底長不過五寸,心下歡喜世間罕見之寶。

  令印星站于案左,令賁祿站於案右,二人高聲呼喚,看猴子身投誰處,便是原主。賁祿從堂下走近案旁,那赤猴正四面觀望,忽見了賁祿,高聲嘶叫跳躍起來。賁祿又叫一聲:「赤兒,我在這裡!」

  赤猴眉開眼笑,恰似故人相遇一般,在公案上滴溜溜轉紡車兒相似,一連旋了幾個轉身,豁刺地一聲響,已跳入賁祿懷裡。劉廉訪反吃一驚。上下人看了,個個歡笑,只有印公子一似泥塑木雕,睜眼呆看。那猴子鑽在賁祿懷抱中,抓耳撓腮,跳躍不住。劉廉訪笑道:「物有靈性,願歸窮主,與那趨炎附勢、棄舊憐新奴輩,霄壤懸隔。正所謂寧度眾畜生,莫度人也。」

  對賁祿道:「此猴的系汝物,還汝去罷。」

  賁祿叩頭道:「謝老爺天恩。小人得還原物,又且湔除下賊盜臭名,丟了一條窮命,願爺爺萬代公侯!」

  劉廉訪又令取出一副鍋灶來,引火伺候,親自打開錦袱,掀去匣蓋,果見石池內滿泓碧水,玉蟹端居水內。劉廉訪舉蟹細觀,玉色華澗,光彩奪目,十分可愛,喚合堂書吏人役瞧看。眾人見了,無不嘖嘖稱羨世間奇寶。劉廉訪捫弄一回,將錦帕包裹,藏于印匣之中。令人刷洗鍋子潔淨,將石池碧水傾下,燃起灶中薪火,焰騰騰燒了半晌。劉廉訪以指試探,這水果然奇異,微溫不沸,並沒一些泡沫,兩旁書吏看的寂靜無聲,印星愁疑惶惑,無知何故。劉廉訪複喝添薪鼓焰,烹之良久,其溫如故。急令滅火,依舊將碧水傾于石池,細驗水跡舊痕,不減毫忽。劉廉訪拍掌笑道:「果然聖水靈異,關赤丁之言不謬矣。物歸故主,更複何疑?」

  印匣中取出玉蟹並石池,交與關赤丁道:「汝可收藏縝密,速回故鄉去罷!」

  關赤丁正待接寶,印星雙手捺住道:「玉蟹實系治生之物,老大人何故斷與他去?關赤丁系是游方插科棍徒,善於幻術魘遁之法,大人焉可輕信,使其漏網得寶而去?」

  劉廉訪怒道:「胡講!他既能魘遁,怎使汝奪寶誣賊、監禁瞂楚?你只看他遍體瘡痍、伶仃苦狀麼!」

  印星又道:「那猴子誤識其主,被此賊強騙而去,兀自有三分理;至這玉蟹,實是治生重價所售,畜家已久,怎聽光棍無影之言,白白占去?乞老大人作主,終不成這玉蟹也認的故主麼?」

  劉廉訪笑道:「蟹雖不認其主,現有親筆紙條,可為實據。」

  將關赤丁所寫碧水根源擲於案側。

  印星瞪日細看,顛倒念了幾遍,才省得碧水源流確有來脈,欲待隱忍不辯,又慮情虛反坐,被人笑話。當下跳起身來,厲聲道:「關赤丁一片詭言,希圖騙寶逃罪,老大人不察一面情詞,反庇二賊,治生棄死面奏朝廷,畢竟辨明冤屈,怎肯縮首無言,反受小人之害?」

  劉廉訪大怒道:「哦,哦,我是個小人!無知豎子,擅作威福,白晝劫掠寶貝,情同強寇;誣告平民為盜,罪應反坐。我因與汝叔有一面之交,以理警諭,成全爾做一個好人。誰想菽麥不分,出言挺觸,我便執法與汝做一對頭,便待怎麼?」

  躍出公座,揮關赤丁收領寶物速去,喚軍校把印星拖翻,喝教行杖。印府眾虞候見了,慌的滾入堂上,哀求代家主受杖。劉廉訪振怒,盡教逐出。印星見此光景,諒來掙揣不起,忙改口道:「治生因一時不明,忿怒中出言忤犯,乞老爺看『斯文』二字饒恕,以全體面。」

  劉廉訪呵呵大笑道:「好一個『斯文』二字,豈不活活羞死人也!你看世上幾多惡少,倚著父兄勢耀,戴了一頂儒巾,穿了一領公服,出入官廳,戕虐良善,目中不識一丁,面皮厚有三寸,提起這樣斯文,更為可惱!」

  拍案喝教行杖。軍校們吶一聲喊,將印星拖翻在地。

  印星高聲喊叫:「乞暫停杖,待伸一言,受責不辭。」

  劉廉訪喚:「且住手,有話速講!」

  印星道:「小人說『斯文』二字,實為有愧,懇爺台念家叔一面之交,垂憐寬宥,恩切再造,沒齒不忘!」

  劉廉訪道:「汝講面奏朝廷,辨一曲直分明,是要與我做對頭了。大丈夫寧死不屈,為何乞憐於我?」

  印星道:「小人失心狂悖,肆言忤觸,爺台加以鞭樸,理法允當。但小人金創舉發,痛苦難禁,今複受刑,頃刻斃於杖下。小人死不足惜,但家叔無子承繼小人,小人若死,宗嗣必絕,望老爺體好生之恩,念家叔情分,寬恩饒耍不惟小人感戴,舉家存歿沾恩。」

  劉廉訪暗忖:「本該一頓竹片,開除了這廝,為民除害。可惜印門絕後,有傷陰騭。」

  當下夾罵帶說的發落了一場。正待舉起朱筆,複沉吟半晌,又榷法律大全看了一會,方才動筆寫下一行大字。不知擬印星何罪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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