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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惡公子見財起意 老闍黎直口訴冤(2)


  那官人依允,奈負疼不能上馬,村中雇了一輛車兒睡了,吊著關赤丁二人,虞候等族擁一直入城去了。有詩為證:

  神猴玉蟹鬥奇觀,驀遇貪夫構釁端。
  猿臂漫舒弓滿月,暗教豎子下雕鞍。

  且說瞿琰回廟,當晚住持和尚陪吃晚膳,談起日間關赤丁和賁祿賽寶被害一事,住持合掌道:「阿彌陀佛!那二人的寶貝,決非容易得來,把這沒天理官人瞧見,強奪了去,又扭做賊論,看的人誰不懷忿?老僧年過七旬,這一點三昧火久已無焰,今日見了這不平事,不覺焰騰騰複從眼眶裡燒將出來。忽報道那廝被一箭射倒,猛然心坎上冷了一下,適對小徒說那支箭是一杯甘露,澆滅了老僧不平之火。阿彌陀佛,來往燒香的男女,誰不道一聲『難得天眼裡放下箭來』,可惜射不死那廝,關赤丁等兩條性命穩取斷送在他手裡。」

  瞿琰道:「這官人是甚縉紳,倚勢害民,州縣官員何不參究?」

  住持伸舌道:「我的爺呀,誰敢虎口上捋須?老僧不講,小相公也不知。這官人姓印名星,住於本城奎德坊下。他父親印鬥,敦厚成家,不幸夭亡,他即過房與親叔印戟為子。那印戟少年曾讀幾行書,亦有臂力,精通琴弈,善於騎射,奈因命蹇無成,債負逼迫,每欲尋一自盡。友人勸道:『看君才藝,似非落薄者。當今之世,宦豎有權,孰不富貴?兄欲自盡,不如閹割,萬一得生,亦能致身榮顯,何苦如是?』印戟依言,暗行閹割,幾死複生,後入權常侍門下供役,數年之間,曆升當朝秉筆,皇帝老子特恩寵用。這印星倚著他權勢,縱性橫行,姦淫僭竊,無所不為。他初時強奪關赤丁寶貝,不過見財起意,或有償半價放還之理。今被射了一箭,恨入骨髓,必送入州縣中懲治。那讀書人誰不要官做的,敢不惟命是從?故老僧預知那二人性命多分難保!」

  瞿琰聽了,愀然不樂,歎息道:「豎子橫行,物議何在?」

  不覺伸腰呵欠。住持道:「老僧多言,反攪得相公疲倦,請安寢罷。」

  即起身出房去了。瞿琰事感於心,通宵不寐,坐待天曉,取一錠銀子酬謝住持,作別回衙。

  龍氏細問廟中勝概,瞿琰把燒香士女繁眾並向壁哭泣,及諸物聚會、富麗景象,逐一說了。次後對劉仁軌將關赤丁二人玉蟹、赤猴賭賽,印星恃強奪寶、不忿放箭情狀,也告訴一遍。劉仁軌皺眉道:「咦,吾弟又去生事,他人肆惡,與汝何干?倘一箭射死那人,我這前程豈不送在恁手?」

  瞿琰道:「聖人雲:『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;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』這章書是怎麼講的,求大哥指示!」

  劉仁軌默然不答。

  瞿琰又道:「據大哥尊見,為官出仕的無非是趨炎附勢,鉗口結舌,賺此俸祿,保安身家,圖一個名位而已。故貪爵祿的,吮癰舐痔之態,理所必有。」

  劉仁軌變色道:「誰是吮癰舐痔的?小小年紀,不思上進,淺口薄舌,如此傷人!」

  瞿琰道:「讀書人幸叨祿位,當為朝廷出力,興利除害,以安百姓。若只恁地隨風倒舵,葫蘆提過了日子,何以為大丈夫!兄弟本因一時路見不平,放箭射傷那人,以消氣憤。據僧家之言,反送了二人性命,於心何忍?大哥不為我除暴救民,徒生無益,只索拜別,回見爹爹,及早出家修道,了此一生事業。」

  龍氏慌了,忙勸道:「叔叔何出此言?你哥哥做了建州路廉訪使,管轄十二府六十五縣軍民,欲救這兩人性命有何難哉?我做嫂的自有主宰,小叔不必憂心。」

  瞿琰欣然聲謝,徑入書房去了。

  劉仁軌笑道:「這小子又來生事,好端端去看賽會,吹毛求疵,管他人閒事,惱我心腸。」

  龍氏道:「叔叔自四歲伯爹送來,只相公撫養幾近十載,何等辛力?今一旦艴然使之回去,將前功盡棄。叔叔年雖童稚,出言磊落,似有丈夫節概,異日幸為國家臣宰,必能代天行道,相公何不曲從其言,救那二人性命,則情法兩盡矣!」

  劉仁軌道:「這話兒我心下豈不明白?但夫人不知,近日世態澆漓,人情叵測。多少為公道的反受迍邅;裝聾作啞的久享爵祿。那印戟極有才能,朝庭信任,乃當今第一個權勢的內相,倘有觸忤於他,難免喪家之禍。況關赤丁等俱系方外之民,雖受冤枉,與我何預?俗言道:山出頭椽先朽。莫要招攬鬧禍。」

  龍氏道:「相公祿位皆從辛苦中搏出來的,妾豈不知?但昔年反獄之時,若非屋上那人射死三賊,彼時一家良賤性命,已送入強徒之手,有甚身家可保?」

  劉仁軌張目道:「咦!是、是、是。今日之事,夫人何以教我?」

  龍氏道:「據妾愚見,百姓之冤可伸,相公爵位無玷,乃一舉兩全之計也。」

  劉仁軌道:「怎麼區畫,可以兩全?」

  龍氏道:「如此如此而行,不惟不激權怒,抑且二子得生。」

  劉仁軌深服其論,點首允許。龍氏暗中使人與瞿琰道知其意。有詩為證:

  奇童矢志救蒼冤,無奈劉君意不然。
  畫計幸逢龍氏女,等閒仁智兩周全。

  話分兩頭。再說印星將關赤丁賁祿鎖吊回衙,追問放箭賊徒,二人原不知情,怎肯妄招?拳捶腳踢,受丁一番苦楚,關入冷房。過了一宵,次早印星寫下詞狀,親自乘了肩輿,監押關赤丁賁祿同往原豐縣來。這縣官姓壽名必得,迎進賓館相見。縣尹見印星左臂用一錦帕系著,垂於胸前,驚問其故。

  印星將詞狀呈上,縣尹從頭至尾看了情節,忙道:「見尊論悉知大概。公子請回調攝貴體,下官隨即嚴刑拷比,究出放箭凶徒,一併問罪。」

  印星又脫下公服裡衣,露出左臂,當面檢驗傷痕,留下心腹虞候候審,作別而去。縣官將二人帶入堂上,取兩副頂號刑具撇於丹墀下,喝問:「汝二人是何方人氏,輒敢同謀盜去印公子寶物二件,又串凶徒暗箭射人,速吐真情,免受刑責!」

  二人把嶽會賽寶作耍,印公子見財起意,誣盜搶寶,又不知兀誰放箭射傷等項,哭訴一番。縣官大怒,把二人責了三十竹片,押入牢房監禁,虞候叩頭謝去。從此後,縣官三日一比較,追究放箭賊人,二人抵死不招,一連十餘日,受盡瞂樸鳹夾,苦不可言。縣官情知那印星是一刁徒,無奈盡情拷訊。當日早堂,正提出二人鞫審,堂吏稟說:「廉訪使劉爺有公文一角發下縣中,承局言事屬緊急,星夜取詳。」

  縣官當堂拆開公文,看其大略雲:

  關赤丁賁祿盜去印府蟹、猴活寶二件,複糾合黨惡暗弩射傷失主之臂幾斃。此系劇盜重犯,仰具押解二凶並印府抱狀人等至司,以便鞫審,毋誤。

  縣官看罷,笑道:「原來為此二犯取解也。」

  忙喚刑房孔目迭成文卷,差四名健卒監轄關赤丁賁祿並拘印衙抱狀虞候,即刻解入建州來。不知劉廉訪怎生判斷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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