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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二真仙奇遇傳方 裘五福巧言構釁(2)


  卻說瞿天民次日算還店錢,趁早行程。一路無話,不覺已到故鄉。當下一面行路,心下算計道:「離家數月,理應先見母親。但耿家知道,未免生疑。今且先公後私,如此如此方妙。」

  取路進城,徑到濮員外家下來。員外接見,迎入中堂,禮畢茶罷,濮員外問道:「耿家兔兒為何未到?所煩些須帳目,不知能明白否?一路風霜勞頓,何以為報!」

  瞿天民道:「一言難盡。小生有負重托,甚覺赧顏。今得與老丈一面,亦出萬幸。」

  濮員外驚駭,細問來歷。瞿天民將盧店主還銀、兔兒酒後爭論並收得員外零碎帳目、路中被盜、兔兒與店家殺死情由,細細告訴一番。濮員外跌腳叫苦,歎息道:「老夫些須之物,不足掛齒,但耿家人財兩失,何以解分?」

  又問:「尊駕曾回府麼?」

  瞿天民指著雨傘包裹道:「小生若回寒舍時,怎麼又帶這對象來?」

  濮員外點頭道:「正是,正是。」

  瞿天民低頭長歎。濮員外寬慰道:「這事分明是老夫與小女命薄,反累足下受驚,事皆前定,不必愁煩。」

  留住瞿天民酒飯畢,二人同往耿寡婦家裡來。濮員外請瞿天民客廳坐地,自先入內室來與女兒相見,備將前項事說了,濮氏驚惶無措。旁邊惹動一人,捶胸頓足,號哭起來,口裡埋怨道:「一家男女十餘個,都吃大娘子的飯,偏獨我的丈夫是該死的,差他遠出,教他死在他鄉外土,屍首不得還家。我的天呀,好苦!」

  這哭的女人正是兔兒的渾家皮氏。濮員外道:「不要啼哭,從容數日,我出盤纏,著一人取你丈夫棺木回來便了。」

  皮氏不理,且哭道:「我少年夫婦,半路分離,不知那個不愜氣,故意定要他遠出,教他死得好苦。這瞿先生好沒分曉,兩人同去,只你一個回鄉,單是他不會躲避,死于強盜手裡,偏你生三頭六臂、七眼八腳的好漢,能會走脫?這人死得不明,莫不是謀財害命,將我的老公斷送了也不見的!」

  濮氏跌足道:「這歪婦又來胡講,瞿相公在外聽得了成甚體面?」

  皮氏嚷道:「怕甚麼?瞿相公跛相公,要他還我一個活老公來隻索罷了,不然正要和他費嘴哩,有甚體面?」

  濮氏道:「這潑貨恁的可惡!兔兒在家時,鎮日裡和他廝鬧,咒生罵死,絮聒個不了,以致兔兒忿氣出去避你。臨出門時,還對我說:『大娘,我這一去不回來也罷,討得個耳根清靜。』可憐他死於非命,都是你這淫潑婦咒詛死的,反出言吐語傷觸他人!瞿相公是一讀書君子,終不成他見財起意,謀死你家老公?況劫搶殺人,事非小可,已驚動地方官府,難道是遮掩得過的?還不閉了鳥嘴!」

  皮氏道:「大娘,你不要一面情詞,聽人邪說,閻王殿前沒個咒殺鬼。我那不識好歹的兔兒自取其死,與我何干?你說瞿先生是個讀書君子,大娘,你還不曾著道兒哩。世上不公不法的事,俱是讀書人會做。自古道:財動人心。銀子是白的,眼珠是黑的,看了那千餘兩大錠銀子,又有許多貨物,怎不動火?暗中安排死了,假理會作強盜掩飾,我與你婦人家坐在家裡,那曉外邊事務。據他說驚動官府地方,我們曾親見麼?自的家奴死了,並不悲苦,反護他人!」

  說罷,敲桌打凳,放聲大哭。濮氏大怒道:「我聽了這個消息,心內好不耐煩,正沒做理會處,反淘你這潑狗婦的氣!」

  奪過濮員外手中竹杖,劈頭劈腦打去,打得皮氏滿地打滾。濮員外拖住女兒,著力解勸,方才住手。這皮氏一面啼哭,披著發大踏步奔出廳外來。恰值瞿天民獨坐在廳門首,被皮氏兜胸脯一頭撞將來,險些兒撞了一跌。瞿天民驚道:「這、這是何故?」

  皮氏道:「何故?你娘的鳥故!你為何謀財害命,殺我親夫?」

  瞿天民平素是極孝的,聽皮氏罵了一句:「你娘的鳥故」,不覺怒從心起,口裡恨的一聲道:「潑淫狗,怎麼傷我母親?」

  只一腳尖,踢中小腹,皮氏大叫一聲,望後便倒。裡面跑出數個婦女來攙扶,只見皮氏唇青面紫,暈倒地上。濮員外見勢頭不好,慌忙將瞿天民扯出門外去,丟個眼色,瞿天民一道煙溜了。

  少頃,皮氏漸漸蘇醒,眾婦人扶進臥房睡了,只見地上一帶淋漓鮮血。原來這婦人有四個月身孕,被瞿天民踢傷了胞胎,捱至更深,小產血暈而死。當夜,耿寡婦慌做一團,密請親戚來商議了兩個更次,只得令人到皮氏親兄家通知。其兄叫做皮廿九,原是個破落戶,聞此凶報,乘夜而來,徑入妹子房裡,一面啼哭,一面詢問妹子病死根由。眾丫鬟男婦人等,都是主母叮囑過的,只推說瞿相公從河南回來,訴說被盜、兔兒身死情節,嫂子聽了,一時顛狂大哭,以致小產血崩身死。皮廿九也沒話說,鬧哄哄直到天曉。濮氏秤些銀兩,就教他去買辦棺木衣衾,打點晚上入殮。皮廿九吃了些酒飯,自去備辦去了。

  不期耿家間壁有一光棍,姓裘名為五福,年有二旬之外,生得白淨溫雅。這皮氏平日間常去撩撥他,兩下眉來眼去,彼此有心偷會,只困濮氏拘束嚴謹,無隙可乘,兩下未曾到手。

  當下裘五福已備知皮氏與主母相爭、瞿天民踢死之事,向來與皮廿九識熟,諒定決來尋釁,熬著瞌睡,在那裡探聲候氣。自夜至曉,不見動靜,心下氣忿,要替這皮氏報冤,侵早即站在門首窺伺,只見皮廿九急忙忙從耿家奔出來,往對巷徑走,裘五福從後尾將去,穿過了三五條巷,行至一僻靜去處,裘五福叫道:「皮大哥,那裡去?」

  皮廿九立住腳,回頭看時,認得是小裘,答應道:「小五哥,一向少面來。」

  五福進前一步,廝趕著走路,將手搭著皮廿九肩膊,笑道:「阿哥,好利市得彩,也攜帶弟兄們吃一杯酒!」

  皮廿九笑道:「小不死,又來扯淡,有何利市彩色?」

  裘五福指著皮廿九的衣袖道:「這裡邊落落動的,豈不是個彩色?」

  皮廿九道:「好苦呀,這等的彩色讓與你罷!你曉得我向來空缺處,仗有耿家妹子掏摸些幫助,如今不幸他夫妻兩個雙雙死了,教我向後望著誰哩?這袖中是耿大娘子與我的銀兩,替亡妹買辦棺木衣衾,乃是皮門不幸。賢弟不去沽一壺請我解悶,反講恁地得彩,豈不是落寞我也?」

  裘五福笑道:「活賊,恁他話瞞的誰過?令妹升天,是老哥一碗濫飯,大錠囫圇的東西請自受享,把那鏨下的零星散碎請我小兄弟,也彀幾十場醉飽。」

  皮廿九道:「這話從何處來的,教人摸不著頭腦!」

  裘五福冷笑了一聲,掇轉身自念誦道:「寧可私鹽重犯,莫惹人命干連,管他做甚?」

  拱著手道:「老哥請了!」

  低頭徑走。皮廿九猜疑道:「這廝言語蹺蹊,莫非我妹子死得不明?且去兜他轉來,問個明白。」

  當下急急趕上,將裘五福衣襟扯住道:「好兄弟,和你吃三杯了去。」

  裘五福道:「小弟有事,不得領情。」

  拽脫衣襟就走。皮廿九又一把拖住,扯到一家冷酒店裡,揀付座頭坐下,喚酒生搬過幾樣菜蔬,燙熱了兩壺酒,打發去了。

  二人對面吃了一回,皮廿九再四詢問妹子死的根由,裘五福方才說出前因後跡皮氏致死的緣故。皮廿九聽了,袖中取出一塊銀子,約莫錢數多重,丟與裘五福道:「煩兄弟算帳,我不得奉陪,先行一步。」

  說罷就走,裘五福一手拖定不放。不知二人說出甚地話來,再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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