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 |
六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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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氏哭道:「願意早完。只是他不叫我出氣兒,也就沒有法子了。」 宮道仁道:「我看你這們大年歲,你養女不容易。人家養兒的也不容易,不能說一面兒理。要說你女兒沒罪,我們也知她沒罪。只是她親口承認,說是自己害的。旁人又有什麼法子呢?現在她死在獄裡,倒也很好,一來省得受罪,二來你若大年紀,省得惦念她。再說這監禁待質之法,本不算阿氏犯罪,即使而今死了。也總算是嫌疑人犯。雖然你親家文光,沒給你信,然既把你女兒領去,就算是他家的人了,於你們家門名譽不倒也很好。方才我問他,他說凶死的人不入塋地,春英和你女兒再在兩下裡埋著哩,你意思是怎麼樣?可以說明,我給你作個主。」 阿氏德回道:「老爺既這樣說,阿德氏有兩個辦法。我女兒嫁在他家,沒犯了十大惡,他不能死後休妻,替兒嫌婦。若與春英合了葬,阿德氏什麼話也不說了。這是頭一個辦法。第二個辦法,如果他領出屍去,不與合葬,須在他墳地附近,幽幽靜靜找個地方,阿德氏就沒話了。總之我女兒活著,是他們家的人,死了是他們家的鬼。若說我女兒不貞不淑,害了他的兒子,他得有確實憑據,不然我女兒雖然死了,我亦是不答應。」 宮道仁剛欲說話,又沉吟半晌道:「話我是聽明白了。我把文光叫上來,你們當堂商議,我給作主。」 說著,喊喝衙役,複把文光帶來。因德氏在此,文光頭也不肯抬,望座上請了個安道:「誇蘭達怎麼交派,領催怎麼遵命。」 說罷,低頭下氣,聽著宮道仁吩咐道:「春阿氏是阿德氏的女兒,是你文光的兒媳婦,雖然你兒子被害,究竟那原凶是誰,現在尚未髮露。部院裡監禁阿氏,無非為永久待質,姑且存疑。既然是嫌疑人犯,說是文光的家裡人也可,說是阿德氏家裡人也無不可。若讓文光領去,居然與春英合葬,未免差一點兒。若令阿德氏領去,算是被罪女犯,亦與情理不合。兩下裡一分爭,全部有一面兒理,依著本司判斷,遵照大理院奏結原摺,還是姑且存疑。春阿氏屍身,既經文光領去,應和阿德氏商酌,設法安葬。兒女親家,應該原歸夙好。誰叫這一事,並沒有真情發現呢。惟現在阿德氏來部控告,文光於領屍之前,並未通知娘家,殊屬於理不合。然前案已經奏結,斷不能因此末節,勾起前案來。你們親家兩個,還要原歸夙好,找出幾家親友來,調楚說合,兩家出幾個錢,找個清靜幽僻的地方,好好把阿氏一埋,事情就算完了。怎麼說呢,春阿氏生前死後,論起哪一件事來,全都怪可憐的。」 這一片語,說得阿德氏嚎慟不止,文光亦灑淚哭了。當時在堂上具了結,叫兩人畫押完案。德氏淒淒慘慘,同著兒子常祿,回到家中,找了媒人普津,母子計議一回,不願與文光家裡再去麻煩,知會幾家戚友,即在安定門外地壇東北角上,借了塊幽雅地方,擇日由順治門外義地起靈,至日厚備裝殮。阿德氏母子三人,同著德大舅母、麗格,並幾家至近親友,一齊來到義地找了半天,有義地看管人指道:「這塊新土就是。」 於是叫土人刨掘,輕刨了一下土,土人噯呦一聲,只見那塊新土,陷了一片。德氏哭道:「你看他的婆家,多麼心狠,用這麼薄的棺木,一經下雨,焉能不陷。」 說著,上人等七手八腳,掘出棺木,只見阿氏屍身,活鮮鮮躺在那裡。穿一件破夏布褂,下面光著兩隻腳,棺材板已經散了。阿德氏見此光景,噯喲一聲,僕倒就地。常祿與眾家親友亦都嚎慟起來。慌的德大舅母扶住德氏,又忙告知土人,不用刨了,不看碰了肉。一面淒淒慘慘走至坑邊,一邊抹著眼淚,來看阿氏。麗格亦隨著過來,揪著德大舅母袖子,嗚嗚噥噥的哭個不住。土人問常祿道:「死的是您什麼人?」 常祿擦著眼淚。細把阿氏歷史述說一遍,引得看熱鬧的人,圍住德氏,嘆惜不止。有聽著傷心,看著慘目,幫著掉淚的。土人道:「怪不得這樣淒慘,死的這麼苦,在稍有仁心的人,誰都不忍。那天春阿氏埋後,來了個半瘋的人,打聽了阿氏的埋所,他打了一包紙來,跪在當地下焚化哭了許久,不知是死鬼什麼人。聽說當日晚上那人在西南角上柳樹上吊死了。後來巡警查知,報了總廳。第二天縣裡驗屍招領五六天,因是無名男子,第七日就給抬埋了。你看世界上什麼事沒有。」 常祿道:「這人的模樣年歲,你可記得?」 上人道:「歲數不大,長得模樣兒很俊。看他舉止,很是不俗。昨據街面上談論,說是個天津人,新近來京的。不半瘋兒,也許有點痰迷。」 常祿聽到這裡,料著是病魔尋死,與事無關的,因亦不再打聽,只催上人等著裝殮,不看天忒晚了趕來不及。土人一面掘上,常斌下到坑裡,幫著抬杠的撮屍。阿德氏坐在就地,哭得死去活來,不能動轉。麗格前仰後合,亦哭得不成聲了。土人問德大舅母道:「昨天有個老太太,來此燒紙,那是死鬼的什麼人哪?」 德大舅母聽了,一時想不出是誰來,因問道:「來者是什麼模樣?」 土人道:「此人是蠻裝打扮,年在五十以外。」 德大舅母想了半天,不知是誰。正欲細問,只聽警尺一響,阿德氏與麗格等,又都哭了。因不顧再問細情,扶起阿德氏來,攙著上車。常祿兄弟,站在靈柩以前,穿著粗布孝衣,引路而行。麗格與眾家親友,坐車在後,一路看熱鬧的人,成千累萬。看著棺上靈幡,飄飄蕩蕩,寫著阿氏的姓氏,無不酸鼻墮淚。是日安葬已畢,有悼惜阿氏生前哀史的人,特在地壇東北角,阿氏墳塚上,銘以碣示: 造物是何心?播此孽緣種。 觸塵生惡因,隨鴉憐彩鳳。 鴛心寒舊盟,鼠牙起冤訟。 我今勒貞瑉,志汝幽明痛。 又醉漁有詩曰: 天地何心播老蚌,造物有意弄滄桑。 百年一對雙鴛塚,千載唏噓歎未央。 風雨摧花意倍傷,可憐碎玉並埋香。 韓馮未遂身先死,留得孤墳照夕陽。 一抔黃土掩骷髏,底事而今有幾知? 阿母不情兄太狠,忍教鸞鳳逐寒鴉。 (全書完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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