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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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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九回 項慧甫偵探女監 宮道仁調查例案 話說蘇市隱等因為黃增元說的酒令兒,正在哄堂而笑,忽有走堂的進來。回說第六官座,有市隱的至友平子言平老爺來請。市隱忙的出來,到了大問官座,裡面有五人在座,正在飲酒,望見市隱進來,一齊站起。平子言年有三十余歲,麻面無須,穿一身藍綢褲褂,學士緞靴,離了座位,先與市隱見禮,又挨次與市隱介紹,謙遜讓坐。走堂的添了匙著,眾人都舉杯讓酒。市隱以善飲著名,無法推辭。子言又極力獎譽,誇說市隱先生如何能飲、強令著先盡三杯。市隱一一喝了。子言道:「市隱先生,怎麼這般閑在?經年不見,面上越顯得發福了。」 市隱陪笑道:「兄弟是無事忙,不為有事,輕易不肯出城的。」 說著把阿氏的事情,當作新聞笑話,說了一回。子言一面讓酒,望著門外無人,笑向市隱道:「難為你那樣細心,那日在小菊兒胡同,見你與秋水二人,幫著烏翼尉檢察屍場。我想你們二位,都是學界中人,如何在偵探學上,也這麼不辭辛苦呢?當時我沒敢招呼,後來聽朋友說,你們二位因受烏翼尉之托,很費研究,不知調查的怎麼樣了。」 市隱聽了此話,很為詫異,因問子言道:「你是幾時去的?聽誰說的?」 子言搖頭道:「這一層先不用問,請問春英一案,依照先生所見,兇手究竟是誰?」 市隱正欲答言,眾人道:「子言是喝醉了。昨天左翼公所,已將普雲拿住。現在滿城風雨,都知是普雲、蓋九城所害,此時還有可疑義麼?」 子言搖頭道:「不然不然,當日屍場的情形,疑點甚多,不知市隱先生記下來沒有?」 市隱聽了此話,追想屍場情形,歷歷在目。隨笑道:「記得記得,閣下有什麼高見?倒要領教。」 子言道:「第一處可疑之點,是蒼氏屋中的兇器,及兇器上阿氏的手巾。第二是牆上的灰。第三是阿氏簪環,及廚房裡臉盆水缸。第四是茅廁中,有一條板凳。這宗地方,都是偵察資料,」眾人聽了此話,皆笑子言迂腐。惟有市隱一人深為佩服,暗想那日屍場,我與聞秋水那樣詳細,尚有未留心處,今被子言提起,這才恍然大悟,連聲讚美。因為在坐人多,說著不便,遂邀平子言過那屋細談。子言亦領會其意,惟因有慧甫等在坐,不樂意過去。論其心理,本想以私人資格,要調查此案原委,既不求鳴之官,亦不樂白諸人,好似有好奇之僻,欲借此驚奇故事,研究破悶似的。聽市隱讓他過去,甚不謂然,隨笑道:「先生請便,改日訪得的確,再與慧甫諸君相見未晚。」 市隱亦知其意,不便再讓,當與告別,回到原席。 只見礪寰等酒令未完,正輪到黃增元喝酒,說了句春風春月春光好。眾人一面笑,正問他此句的出處,逼他喝酒呢。一見市隱進來,大家齊笑道:「市隱來了,咱們收令罷。」 說著,催了菜飯,大家吃過。市隱把見著子言,所談屍場的情形,細對慧甫諸人述了一遍。礪寰道:「子言是半開眼兒的人,何足憑信。我告訴你說,此案的內容,我同慧甫、增元三人,已探得大概情形,只礙於沒有證據,不敢指實。你要少安勿躁,等過十日之後,我必有詳細報告。」 市隱道:「你說的固然很是,但此時我的心裡,非常悶悶,非把內中真像,探得實在,我心裡不能痛快,我終日東奔西跑,專為此事,你們既已知道,又何必嚴守秘密,不肯告訴人呢?」 礪寰道:「不是我不肯告訴人,方才于真卿先生,業已談過大略。真卿住家,最與刑部相近。部裡情形,他知之最詳。現真卿定於明日午後,真卿與慧甫二人,赴部調查,等他們回來報告。我便有把柄了。」 市隱聽了此話,很覺渺茫,細追問一切情形,礪寰不肯說,真卿含笑在旁,剔牙不語。鬧得蘇市隱猶疑不定,疑是方才出去時,慧甫等有何議論,或是慧甫等,已得其中真象,不肯與旁人說明,亦未可知。遂笑道:「你們這鬼鬼崇祟,我實在不作情。肯得說明呢,就趕緊說明。不肯說明呢,就不必告訴我。又何必吞吞吐吐,叫人家發疑呢?」 說的增元等也都笑了。慧甫亦笑道:「不悶人不成笑話,你先少打聽罷。」 真卿漱了口,也湊近眾人道:「似我所見,春阿氏一案,實在冤枉。過部那一日,我己眼見其人,身世不甚高,圓合臉兒大眼睛,面上一團嚴肅的顏色,絕不似殺人的女子。聽說到刑部後、分在山西司承審,阿氏是收在北所,不令與家人相見,以免有串供的情弊,現在連過數堂,尚無口供,只認說一陣心迷,便要尋死,後來又一陣迷糊,將伊夫砍死,所以才畏罪投缸。您想這一片口供,能算得上是實供嗎?嗎?後來又再三拷問,她說她丈夫既死,落了謀害親夫的罪名,如今只求一死,情願抵償。問她婆婆如何?她也說好。問她丈夫如何?她也說好。我想這一件冤枉案子,若一旦定讞,必然依照律例,凌遲處死,死後便無日昭雪了。」 秋水冷笑道:「你們這宗見脈都顯無稽之談。凡評論一件事,萬不能倉卒草切,須把種種證據,一一指明,方能把阿春氏證為好人呢。」 淡然亦笑道:「秋水卓見,誠可令人佩服。但昨日翼裡已將普雲拿獲,今午解送提看。大概一兩日內,必然過部,是否為害人原犯,現尚難得定論。然若詳細究問,必能得著內中真像。」 秋水含笑道:「不見得罷?」 淡然亦急道:「普二常在文家,焉能不知?」 秋水搖頭道:「不見得,不見得。我憑空這麼說,沒有真實證據,你們絕不肯信。咱們設一個賭約,等她定讞後,倒看誰輸誰贏。」 說罷,與淡然擊掌,以市隱作證人,將來輸了時節,罰他五十人的東道,並捐助貧民院一百塊洋錢,礪寰等連稱很好,慌忙的淨面穿衣,會了飯賬,各自分頭回家,不必細題。 次日項慧甫同了謝真卿二人,去到刑部北所,要偵察阿氏舉動。不想事有湊巧,這日山西司提訊阿氏、文光與范氏諸人,均在羊肉館聽傳候審呢。真卿、慧甫等聞知,喜出望外。先到刑部裡面,尋了相熟的牢頭,引至北所。一面走路,一面與那牢頭,打聽阿氏的舉動。正步在西夾道內,忽見有一群小孩兒,圍隨一個女犯,年在十六八歲,梳著辮,穿一件蔚蘭色竹布褂,慢慢的走來,真卿一看,卻是阿氏。隨在慧甫身後,拍了一掌,慧甫亦忙的止步,閃在一邊,見那一群小兒,一個個歡歡喜喜,呼喚姐姐,阿氏低著粉頸,頭也不抬,消消停停的走過,那一種慘淡形容,真令人觀不忍睹。任是鐵石心腸,也不免傷心落淚。 慧甫待其走遠,向牢頭打聽。這一般小兒,是阿氏的什麼人?牢頭道:「說來很奇,這都是附近住戶的小兒,皆因春阿氏性情溫婉,自入女監後待人極好,不但監中囚犯,全都愛她敬她,連女牢頭梁張氏,全都憐憫她。看她的言容舉動,頗有大家風範,又安靜,又沉穩,決不似殺夫的神氣。所以合監女犯,全都替她呼冤。這群小孩子,也因她待人極好,所以成群結隊的呼他姐姐。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東西,她都爭先恐後的送來。現在半個多月,已經成習慣了。」 真卿歎口氣道:「這群小兒,真個有趣。只是中國刑法,暗無天日。像這樣冤屈事,得何時昭雪呀?」 說罷,歎息不止。牢頭悄聲道:「二位到處邊去、先不要說。昨天蓋九城已經放出,大概是文光家裡托了人情,不然也難於釋放。」 慧甫道:「那麼過堂時節,範氏是什麼口供?」 牢頭搖首道:「範氏口供,我們也打聽不著。司裡也下過諭,不准官差皂隸透出消息。倘外間有何議論,即以站堂的是問。像這麼嚴緊,我們哪能知道。」 三人一面說話,來到女監。先向女牢頭梁張氏打聽監內景象。聽那梁張氏說,阿氏是極其沉穩,每天兩飯一粥,若有官人進去,旁人都歡歡喜喜,有說有笑,惟有春阿氏安然靜坐,絕沒有輕狂之氣。就像監裡那樣肮髒,阿氏也極其潔靜。不但她衣服鞋襪,一切照常,就是她所鋪草簾,所蓋的棉被,都比同床的乾淨。若說這樣女子,謀害親夫,那麼陽世人間,就沒有好人了。梁張氏越說越氣,連把淫婦蓋九城,不該因奸殺子,污陷兒媳,痛駡了幾十聲。真卿等也聽著痛快,仿佛那梁張氏一罵,便替春阿氏洗了冤枉似的。隨又打聽阿氏在監,說過她家事沒有?梁張氏道:「沒說過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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