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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古典小說 > 春阿氏 | 上頁 下頁


  淡然放下酒盅,嗤嗤的笑個不住,對著市隱道:「聽話要聽因兒,蘇兄剛一說蓋九城不好,他就忙著辯護,這不是無私有弊嗎?」

  普二冷笑道:「您說有事,我們就算有事。無論怎麼說,我全都承認起來,又免得抬杠,又省得您不信,您道好不好?」

  說罷,把臉色沉下,提起酒壺來斟酒,讓著市隱道:「咱們哥兒倆,先喝咱們的。我淡然大哥,愛說什麼就說什麼。咱們初次相會,市隱大哥,可不要過意。常言說得好,人憑素行。要說蓋九城先前在家的時候,我的的確確常去。自從她跟了文爺,咱們是朋友相交。哥哥多麼大,嫂子也多麼大。再說句心腹話罷,若說這娘兒們沒意,也是瞎話。而堂堂一個男子,行為上不分隴兒,要說外場的話,那還能交朋友嗎?」

  市隱連口稱是,又陪笑道:「淡然是借酒撒瘋,你不要專聽他的。我們弟兄,雖說是初次見面,我一見您的人性,也不是那樣人。」

  說罷,哈哈大笑,又讓酒道:「普二哥,也喝著,別跟他吵嘴了。」

  普二一面喝酒,覺著坐臥不安,喚過走堂的夥計,要了火燒餛飩,手拿著芭蕉扇,嗯嗯啦啦的扇汗。市隱一面漱口,讓著普二擦臉。三人揪住夥計,都掏出錢來要給酒資。普二扯住市隱,起誓發願的不讓給。淡然揪住夥計,給了兩塊洋錢,叫他拿下去再算。普二也不便再讓,遂洗手漱口,忙著穿衣服。因為淡然說話,有些口重地方,不好在此久坐,遂拱手謝了淡然,笑對市隱道:「二位如其有事,可以多坐一會兒。我這幾件孝衣,他們是現在等穿,我也就不奉陪了。改天有工夫,賞兄弟一個信,咱們再聚會聚會。」

  說罷,就要下樓。市隱見此光景,不便挽留。少不得應酬幾句,任其走去。

  普雲乘著酒氣恍恍悠悠的出了酒樓,拐過馬市,順著街西的牆陰涼,直往菊兒胡同一路而來。到了文家門首,正欲進門,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女孩兒來,見了普二,笑嘻嘻的叫了一聲二叔,蹲身請了具安。正是文光之女二正。普二道:「你阿媽在家哪嗎?」

  二正遂高聲嚷道:「奶奶,我二叔來啦,」普二笑笑嘻嘻,拉了二正的小手,一同走人。蓋九城範氏,聽見普二來了,忙的掀起竹簾,迎了出來,笑嚷道:「你這嘴上沒毛的人,真有點兒辦事不牢。賃上幾件孝衣,也值得這麼費事。」

  普二陪笑道:「天兒這們熱,我這兩個腿,也是肉長的。你們坐在家裡,別拿人當舍哥兒。」

  一面說著,一面搶步而進,斜眼望著範氏,梳著兩把頭,穿一身東洋花布小挎褂,垂著湖色洋繪的繡花汗巾,白襪花鞋,極為瘦小。臉上不施脂粉。淡掃蛾眉,越顯著花容月貌。加上十分標緻,笑眯眯的道:「這們一來,小大嫂子,更透著外場啦。」

  再欲說話時,忽聽身背後,嬌聲細氣的稱道:「二叔您受累了。」

  普二忙的回顧,正是春英媳婦阿氏,梳著兩把頭,穿一件拖地長的藍夏布大褂。論其容貌,雖然豔如桃李;看其舉止,卻是凜若淡霜。見了普二回顧,深深的請了個安。普二忙的還禮,笑著道:「哪兒來的話呢?自己爺兒們,這都是應該的。」

  阿氏低著頭,垂手侍立。文光的母親瑞氏,文光的夫人托氏,亦從裡屋迎出。普二挨次請安。托氏道:「一點兒眼力兒沒有,你把二叔的包袱,倒是接過來呀。」

  阿氏低頭答應,接過包袱來,放於椅上,又忙著張羅茶水。普二一面說話兒,手拿著把蕉葉兒扇子,呼呼的亂扇。範氏道:「你把衣裳脫了罷,在這兒怕誰呀?常言說得好,暑熱無君子。普二撇嘴道:「那可不能。人家規規矩矩,一死兒的老八板兒,哪來的野叔公,這麼樣兒撒野呀。」

  範氏不容分說,搶過來便替解鈕子。托氏道:「二弟何用拘泥,你是他們的老家兒,怕他們作什麼?」

  範氏接聲道:「他這個老家兒,可有點稱不起。刨去兩頭兒,除了閏月攏到一塊兒,就沒有人啦。除去他輩數大,就剩下媚裡媚氣的那話兒。」

  說到此處,又縮住道:「別麻煩了,快些兒脫罷。」

  普二脫了衣服,笑而不語。

  托氏打開包袱,因見孝衣很髒,又恐怕長短尺寸不甚合式,遂叫過阿氏來,叫她趁著太陽,全都漿洗出來,好預備明天穿。又向普二道:「這又叫二弟費心,我們家的事,都累懇您啦。」

  普二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,他們那兒沒人,這兩天有工夫,我還給熬夜去呢。」

  托氏道:「喲,那可不得了,死鬼有什麼好處,那樣兒搗蕩人。那麼一來,我們更擔不起啦。」

  普二一面陪笑,彌縫著兩隻眼睛,連嚷好熱,范氏呼了一聲道:「你橫豎喝了酒啦!半天晌午,就這們酒氣噴人的。你可怎麼好,你要覺著熱,我們那水缸底下冰著兩個香瓜兒哪,吃完了你躺一會兒酒也就過去啦。」

  托氏道:「那可別計。夕照怪熱的,還不如活動活動呢。」

  普二連聲答應,一手拿了扇子,掀起竹簾來嚷道:「喝,好涼快!」

  說罷,站在窗外,望著院子花草,紅石榴花開似火;玉簪等花含苞未放;只有洋杜鵑花兒,當著毒日之下,開得很是有趣。又見阿氏擁著一個大盆,蹲在牆陰之下,嘩擲嘩琅的低頭洗衣,那兩腮香汗。好似桃花遇雨,嬌滴滴的紅裡套白,白裡透紅。又兼她挽起衣袖。露出雪白的玉腕,那雙纖纖素手,伸在盆裡真仿佛水蔥兒一般。普二看了多時,阿氏頭也不抬,只顧低頭洗衣。一面撲簌簌的垂淚,好似有千愁萬恨,鬱鬱不舒的神色。普二不知何事,忙喚範氏道:「小嫂子你這兒來。」

  範氏應聲而出,兩人笑嘻嘻的。到了東房。範氏高聲道:「喝,這屋裡正在夕照,都賽過蒸籠了。」

  普二道:「我問你一句話。」

  又悄聲道:「這孩子因為什麼,又這麼眼淚婆娑的?」

  範氏隔窗一望,看著阿氏站起,一面醒鼻滋,一面擦淚,眼泡兒已經紅腫,好似桃花一般。普二悄聲道:「春英這孩子,沒有那麼大福氣。若換個像兒是我……。」

  範氏聽至此處,回手拍的一掌,打的普二暖喲一聲,嚇得院中阿氏,不顧的搭衣服,屢向東房注目。範氏悄聲道:「是你又怎麼樣?你也不是好東西,連一點兒良心渣子,全都沒有。」

  又怒著切齒道:「你不用拉扯我了,喜歡怎麼樣,只要你不虧心,請隨尊便就完啦。」

  普二悄聲道:「你過於糊塗,我看這孩子的神氣,滿是二兩五挑護軍,假不指著的勁兒,一共有三句好話,管保就得喜歡。只要她開了竊兒,咱們的閒話口舌亦自然就沒啦。」

  範氏不待說完,一手推開普二,賭氣的咯咯跑出,問著阿氏道:「二妞哪兒去啦,你瞧見沒有?」

  阿氏遲了半日,嬌聲細氣的道:「我二妹妹剛出去。這麼好半天,我也沒看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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