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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九回 狄梁公審明奸案 閻立本保奏賢臣


  卻說狄公扮作閻羅天子,將周氏口供嚇出,得了實情,然後退入後堂,向馬榮道:「此事可算明白,惟恐她仍是不承認,便又要開棺檢驗,那時豈不又多此周折。你明日天明,騎馬出城,將唐氏同那啞子,一併帶來。本縣曾記得古本醫方,有耳屎藥啞子,用黃連三錢,入黃錢五分,可以治啞。因此二物乃是涼性,耳屎乃是熱性,以涼治熱,故能見效。且將她女兒治好,方令她心下懼怕,信以為真,日間在堂下供認。」馬榮答應下來,便在街中安歇一會,等至天明,便出城而去。狄公當時也不坐堂,先將夜間周氏的口供,看了一會。

  直至下晝時分,馬榮將唐氏同她孫女二人帶回,來至後堂。狄公先向畢順的母親說道:「你兒子的傷處治命,皆知道了,你且在此稍等一刻,先將這孩子啞病治好,再升堂對質。惟恨你這老婦,是個糊塗人,兒子在日,終日裡無端吵鬧,兒子死後,又不知其中隱情,反說你媳婦是個好人。」當時便命刑房,將徐德泰的口供,念與她聽。老婦人聽完,不禁痛哭起來:「媳婦終日靜坐閨房,是件好事,誰知她有此事多月,另有出入的暗門呢。若非太爺清正,我兒子雖一百世也無人代他伸之冤仇。」狄公道:「此時既然知道,則不必嚕蘇了。」隨即命人去買藥煎好,命那啞子服了。約有一二個時辰,只見那啞子作哎非凡,大吐不止,一連數次,吐出許多淡紅鮮血在地下。狄公又令人將她扶睡在炕,此時如同害病相似,只是籲喘。

  睡了一會,旁邊差人送上一杯濃茶,使她吃下,那女孩如夢初醒,向著唐氏哭道:「奶奶,我們何以來至此地?把我急壞了!」老婦人見孫女能開言說話,正是悲喜交集,反而說不出話來。狄公走到她面前,向女孩說道:「你不許害怕,是我命你來的。我且問你,那個徐德泰徐相公,你可認得他麼?」女孩見問這話,不禁大哭起來,說道:「自從我爹死後,他天天晚間前來。先前我媽令我莫告訴我奶奶,後來我說不出話來,她也不瞞我了。你們這近來的事,雖是心裡明白,卻是不能分辯。現在我媽到哪裡去了?我要找媽去呢。」狄公聽了這話,究竟是個小孩子,也不同她說什麼,但道:「你既要見你媽,我帶你去。」隨即取出衣冠,傳命:「大堂伺候!」

  當時傳令出去,頃刻之間,差役俱已齊備。狄公升了公堂,將周氏提出,才到堂口跪下,那個小女孩,早已看見,不無總有天性,上前喊道:「媽呀,我幾天不見你了!」周氏忽見她女兒前來,能夠言語,就這一驚,實是不小,暗道昨夜閻羅王審問口供,今日她何以便會說話?這事我今日不能抵賴了。只見狄公問道:「周氏,你女兒本是一個啞子,你道本縣何能將她治好?」周氏故意說道:「此乃太老爺的功德。畢順只有一女,能令她言語通靈,不成殘廢,不但小婦人感激,諒畢順在九泉之下,也是感激的。」狄公聽了笑道:「你這利口,甚是靈敏,可知非本縣的功勞,乃是神靈指示。因你丈夫身死不安。控了陰狀,閻羅天子,准了陰狀,審得你女兒為耳屎所啞,故指示本縣,用藥醫治。照此看來,還是你丈夫的靈驗。但是他遭汝所害,你既在陰曹吐了口供,陽官堂上,自然無從辯賴。既有陰府牒文在此,汝且從實供來,免得再用刑拷問。」

  周氏到了此時,心下已是如冷水一般,向著上面稟道:「大爺又用這無稽之言,前來哄騙。女兒本不是生來就啞,此時能會說話,也是意中之事。或說我陰曹認供,我又未曾死去,焉能得到陰間?」狄公聽畢,不禁連聲喝叫,拍案罵道:「掌嘴!」眾差役答應一聲,當時數一數十打畢,狄公複又怒道:「本縣一秉至公,神明感應,已將細情明白指示。難道你獨怕閻王,當殿供認,到了這縣官堂上,便任意胡言麼?我且將實據說來,看你尚有何說!你丈夫身死傷處,是頭頂上面;女兒藥啞,可是用的耳屎?這二件本縣何從知道?皆是陰曹來的移文,申明上面,故本縣依法行事,將這小女孩子治好。你若再不承認,則目下要用官刑,恐不能半夜三更,難逃那陰譴了。不如此時照前供認,本縣或可從輕治罰。」這派話早已將周氏嚇得魂飛天外,自分抵賴不過,只得將如何謀害,如何起意,如何成奸,以及如何藥啞女兒的話頭,前後在堂上供認了一遍。狄公命刑房將口供錄就,蓋了手印,仍命入監收禁。

  當時將湯得忠由捕廳內提出,申斥一番,說他固執不通,疏於訪察,「因你是個一榜,不忍株連,仍著回家中教讀。徐德泰雖未與周氏同謀,究屬因奸起見,擬定徐德泰絞監候的罪名。畢順的母親,同那個小女孩子,賞了五十千錢,以資度活。」吩咐已完,然後退堂,令他三人回去,這也不在話下。

  單表狄公回轉書房,備了四柱公文,將原案的情節,以及各犯人的口供,申文上憲。畢周氏擬了淩遲的重罪,直等回批下來,便明正典刑。

  誰知這案件訊明,一個昌平縣內無不議論紛紛,街談巷議,說:「這位縣太爺,真是自古及今,有一無二,這樣疑難的案情,竟被他審出真供,把死鬼伸了冤枉。此乃是我們的福氣,地方上有這如此的好清正官。」那一個說:「畢順的事,你可曉得麼?」這一個說:「胡作賓為華國祥一口咬定,說他毒害新人,那件事,格外難呢!若是別的個縣官,在這姓胡的身上,必要用刑拷問,狄太爺便知道不是他,豈不是有先見之明麼?而且六裡墩那案,宿廟燒香,得了夢兆,就把那個姓邵的尋獲,諸如這幾件疑案,斷得毫髮無訛。聽說等公文下來,這畢周氏還要淩遲呢,那時我們倒要往法場去看。」

  誰知這百姓私自議論,從此便你傳我,我傳你,不到半月之久,狄公的公文未到山東,那山東巡撫已知這事。此人乃姓閻名立本,生平正直無私,自蒞任以來,專門訪問民情,觀察僚吏。一月之前,狄公因開棺驗畢順的身屍,未得畢順的治命傷處,當時自請處分,這件事上去,閻公展看之後心下想道:「此案甚屬離奇,豈能無影無蹤地便開棺相驗,無非他苛索貧民,所欲不遂,找出這事,恐嚇那百姓的錢財。後來遇到地方上的紳士,逼令開棺,以致弄巧成拙,只得自請處分。」

  正擬用批申斥,飭令革職離任,複又想道:「縱或他是因貪起見,若無把握,雖有人唆使,他亦何敢開棺相驗,豈不知道開驗無傷,罪幹反坐?照此看來,倒是令人可疑,或者是個好官,實心為民理事雪冤。你看,他來文上面,說私訪知情,因而開棺相驗。究或聞風有什麼事件,要實事求是辦理的,以致反纏擾在自己身上。這一件公事,這人一生好醜,便可在這上分辨。我且批:『革職留任,務究根底,以便水落石出。俟兇手緝獲,訊出案件,仍複具情稟覆。』」這批批畢,回文到了昌平,狄公遂日夜私訪,得了實情,現已例供實情詳複。

  這日間立本得了這件的公事,將前後的口供推鞫一番,不禁拍案叫道:「天下真有如此的好官,不能為朝廷大用,但在這偏州小縣,做個邑宰,豈不可惜!我閻某不知便罷,今日既然曉得,若是知而不舉,豈非我蔽塞賢路!」隨起了一道保舉奏稿,八百里馬遞,先將案情敘上,然後保舉狄公乃宰相之才,不可屈於下位。

  此時當今天子,乃是唐高宗晏駕之後,中宗接位,被貶房州,武則天娘娘坐朝理政。這武后乃是太宗的才人,賜號武媚,太宗駕崩,大放宮娥,她便削髮為尼,做了佛門弟子。誰知性情陰險,品貌頗佳,及高宗即位之後,這日出外拈香,見了這個女尼,心上甚是喜悅。其時王皇后知道高宗之意,陰令她複行蓄髮,納入後宮,不上數年,高宗寵信,封為昭儀。由此她便生不良之心,反將王皇后同蕭皇后害死,她居了正宮之位。以後便宣淫無道,穢亂春宮。

  高宗崩後,她便將中宗貶至房州,降為盧陵王,不稱天子。所有武則天娘娘家中的內侄,如承嗣、三思等人,皆封為極品之職,執掌朝政;而將前頭先皇的舊臣諸人,即如徐敬業、駱賓王這一班顧命的諸大臣子,托孤的元老三公,皆置之不用。其時武則天娘娘,日夜荒淫無道,中外騷然,把一個唐室的江山,幾乎改為姓武。而且武則天娘娘,自立國號,稱為後周……種種惡習,一筆總難盡述。所幸者有一好處,凡是在朝有才有學之人,她還肯敬重十分。閻立本知道這武后娘娘為人敬賢愛士,閻立本雖想欲整理朝綱,無奈一人力薄,此時見昌平縣知縣狄仁傑例如此清正,兼有才學,隨即具了一奏本,申奏朝廷之上。特請武則天娘娘,不同資格,升狄仁傑的官職。

  不知武則天可聽所奏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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