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諷刺警世 > 文明小史 | 上頁 下頁
第五十三回 風光在眼著書記遊 利慾薰心當筵受騙(2)


  於今閒話體提。再說饒鴻生在日本約摸有半月光景,有些倦遊了,揀定日子啟程回國。搭的那只船,住的艙,與安徽巡撫請去做顧問官的勞航芥緊靠著隔壁。一路無話,到得登州左近,陡起風浪。

  饒鴻生是嚇怕的了,慌得一團糟,他姨太太更是膽小,無可奈何,拉著他跪在艙裡,求神佛保佑,偏偏被勞航芥看見了,這叫做敗露無形。等勞航芥到上海起岸,他已換了江船,徑往南京,第二天就上制台衙門裡稟明半路折回之故。制台也接著外洋的電報,曉得有禁制華工一事,事關大局,自然不能說什麼,少不得要慰勞幾句,這是官場通套,無庸細談。

  於今再說南京城裡有個鄉紳,姓秦單名一個詩字,別號鳳梧,他老子由科甲出身,是翰林院侍讀學士,放過一任浙江主考,後來就不在了。他自己身上,本來是個花翎同知,那年捐例大開,化上數千金,捐了個候選道,居然是一位觀察公了。

  這秦鳳梧雖是觀察公,捐官的時候未曾指省,沒處可以候補,不過頂戴榮身罷了。他卻興頭的了不得,出來拜客,一定是綠呢四人轎,一頂紅傘,一匹頂馬,一匹跟馬,回來還要兜過釣魚巷,好嚇那些釣魚巷裡的烏龜,自有那班無恥下流去趨奉他秦大人長,秦大人短,秦鳳梧居然受之無愧。南京城裡,正經官場都不同他來往,有些有腿無褲子的窮候補,知道他拿得出幾文錢,常常和他親近親近,預備節下年下,借個十兩二十兩。

  這鳳梧的功名如此,志向如此,交遊如此,其餘亦可想而知的了。一天到晚,吃喝嫖賭,一打麻雀,總是二百塊錢一底,通常和他通問的幾個朋友,一個是江甯候補知縣,名字叫做沙得尤,是位公子哥兒,大家替他起了個混號,叫做傻瓜。一個銅圓局的幕友,名字叫王祿,大家都叫他做王八老爺。還有兩個候補佐雜,都姓邊,人家叫他倆做大邊、小邊。這四個人是天天在一塊兒。秦鳳梧生來是闊脾氣,高了興大捧銀子拿出來給人家用,人家得了他的甜頭,自然把他捧鳳凰一般捧到東,捧到西。不上兩年,秦鳳梧的家私,漸漸的有些銷磨了。有一個江浦系的鄉董,叫做王明耀的,為人刁詐,地方上百姓怕得他如狼似虎,王明耀卻最工心計,什麼錢都會弄,然而卻是湯裡來,水裡去,白忙了半世,一些不能積蓄。這卻是什麼緣故呢?

  原來他於別的事上,無一件不明白,無一件不精明,只要一入嫖賭兩門,便有些拿不定主意。他每月總要南京來幾趟,大概在秦淮河釣魚巷時候居多,無意中認識了秦鳳梧,彼此十分投契。有天在一個妓女玉仙家裡大排筵宴,自然少不了秦鳳梧,席間談起時事,什麼造鐵路、開礦辦學堂、遊歷東西洋那些事,王明耀心中一動,便拉秦鳳梧在一間套房裡和他附耳密談,說現在有樁事是可以發大財的,借重你出個面,將來有了好處,咱們平分秋色何如?秦鳳梧忙問什麼事?

  王明耀道:「我們縣裡,有一座聚寶山,山上的產業大,一半是我的。前兩個月有個人挽了我們親戚同我來說,說上海什麼洋行裡有個買辦,場面也闊,手頭也寬裕,他認識一個洋人,是個著名的礦師。這礦師,不多幾時,到內地來遊歷過一次,帶便到各處察看察看礦苗。路過聚寶山,他失驚打怪的:「可惜!可惜!」

  通事問他什麼事情可惜?他說:「這聚寶山上的礦苗浮現,開出來是絕好一個大煤礦,不輸於開平漠河兩處。」

  他回去之後,便打主意,要想叫那買辦出面,到南京來稟請開彩。那買辦為著南京地方情形不熟,怕有什麼窒礙地方,說必得和地方紳董合辦,方能有就。所以東托人,西托人,竟托到我這裡來了。你想江浦縣是我的家鄉,我又是那裡的鄉董,除掉我,他還能夠找什麼人蓋過我去?自然要盡我一聲。我想與其叫他們辦,不如咱們自己辦,咱們只要找個闊綽的人出面,以地方上的紳士,辦地方上的煤礦,上頭還有什麼不准的麼?我的朋友雖多,然而都靠不住,左思右想,就想起你老兄來了。你老兄是書香世族,自己又是個道台,官場也熟悉,四面的聲氣也通,如今只要你老兄到制台那裡遞個稟帖,說明原委,制台答應了,以下一切事情都現成。」

  秦鳳梧沉吟道:「制台答應這樁事,托了人諒沒有做不到的,底下一切事情現成。這句話靠得住靠不住呢?」

  王明耀把臉一板道:「你又來了。咱們弟兄相好,也非一日,我要是安心把木梢給你掮,我還成個人麼?我說底下一切事情現成,是制台答應了再到縣裡請張告示,有這兩樁實在的憑據,人家有不相信的麼?人家一相信,又聽見煤礦裡有絕大的利益可沾,叫他們入些股,他們自然願意。況且這山上又大半是我的產業,你是知道的,也不用給什麼地價,只要到外洋辦一副機器,就可以開辦起來。如果怕沒有把握,何妨到上海去先會會那位礦師,和他訂張合同,請他到山照料,將來見了煤,賺了錢,怎麼拆給他花紅,怎麼謝給他酬勞,他答應了,連機器也可以托他辦,豈不更簡捷麼?」

  秦鳳梧聽了王明耀這番花言巧語,不覺笑將起來,說:「你老哥主意真好,兄弟佩服得很!於今一言為定,咱們就是這樣辦。」

  王明耀道:「這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,咱們還得訂張合同,然後擬章程,擬稟稿,也得好幾天工夫呢!如今且去吃酒。」

  說罷,便把秦鳳梧拉了出來,等請的那班朋友到了,依次入座。秦鳳梧今天分外高興,叫了無數的局,把他圍繞的中間,豁拳行令,鬧得不亦樂乎。

  一直頂到二更天,方才散席謝過。

  王明耀自坐轎子回去。王明耀第二天就下鄉去了。秦鳳梧一等等了好幾日,王明耀那裡竟是音信全無,心裡不覺焦躁起來。過了十來天,王明耀方才上省,到他家裡。王明耀一見面,就說這事情苦了我了,然而還算妥當。秦鳳梧忙問怎麼樣了?王明耀道:「鄉下已經弄停當了,專等你省裡的事了。」

  秦鳳梧道:「這裡容易,你去的第二天,我就把稟稿弄出來了。」

  說罷,叫管家到太太房裡,把一卷白紙外面套著紅封套的東西拿出來,管家答應一聲是,不多時取到了。秦鳳梧一面叫人泡茶裝煙,一面把稟稿遞到王明耀手中。王明耀接過稟稿,在身上掏出一副老花鏡來戴上才把稟稿打開,息容屏氣的往下瞧。

  欲知後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