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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柔色怡聲待遊歷客 卑禮厚幣聘顧問官(2)


  黃撫台這才恍然大悟,說道:「不錯,不錯,這沈翻譯是方宮保方親家薦來的,我如何忘了!真真老湖塗!幸而還好,這句話沒有說出口,要不然,方親家知道了,豈有不招怪的麼?如今我仰仗方親家的地處正多哩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又謝張顯明道:「幸虧你老兄提醒了我,否則糟了。」說罷哈哈大笑。

  黃撫台又說;「到明兒如何請俄羅斯武官?還是在衙門裡,還是在洋務局?」

  張顯明道:「大帥且不必忙,等他們來回拜之後,預備兩桌滿漢酒席,送到他們店裡,也就過了場了。不必到衙門裡,也不必到洋務局裡,操大帥的心了。」

  黃撫台沉吟半晌,方才說道:「這是這麼罷。」

  張顯明見話已說完,便站了起來,說:「大帥沒有什麼吩咐了罷。」

  黃撫台道:「沒有什麼事了,沒有什麼事了。」

  家人便喊「送客」。張顯明退出,黃撫台送了兩步,忽又停住說:「正是,我竟忘了,前兒說的聘請顧問官這件事,雖然沒有頭緒,老兄可放在心上,隨時留神罷。」

  張顯明又答應了幾聲是,才下臺階。出了宅門,到得大堂底下,轎子早預備了。上轎回去,更無別話。

  且說剛才黃撫台親家長、親家短那位方宮保,現任兩江總督,是極有聲望的。黃撫台仗著拉扯,才把自己第三位小姐許了他第二位少爺,雖未過門,卻已饋遺不絕。這沈翻譯從前是兩江陸師學堂裡學生出身,方宮保有天到學堂裡考驗功課,見他生得漂亮,應對詳明,心上便歡喜他。監督仰承意旨,常常把他考在高等,等到卒了業,便有人攛掇他何不去拜方宮保的門。

  後來費了無限的心機,走了若干門路,方才拜在方宮保的門下。

  方宮保便留他在衙門,幫著翻譯處弄弄公事,每月開支三十兩薪水。不想這位沈翻譯忘其所以,在南京逛釣魚巷,遊秦淮河,鬧得不亦樂乎。方宮保有些風聞了,一想是自己特拔之士,不可因此小節,便奪了他的館地,叫人家聽見了,說我喜惡無常,後來想定主意,寫了一封薦信,薦到黃撫台這裡。黃撫台看親家情面,把他委了洋務局翻譯優差。平日豐衣足食,一無所事事,一個月難得上兩趟洋務局,總算舒服的了。今天跟著撫台去拜俄羅斯武官,不懂話,當面坍了一個台,大為掃興。第二天,見了總辦的面,還是赸赸的。張顯明把昨天那些話隱過,並不洩漏半字,只說:「現在中丞打算聘請個顧問官,你洋務裡朋友,有自揣材力能充此任的,不妨舉薦個把,等我開單呈上去,一則完了他這樁心事,二則顯顯你的朋友當中,有這麼一個人材。」

  沈翻譯道:「等翻譯細細的去想,想著了再來回復大人罷。」

  張顯明道:「使得,使得。」

  回家想了半夜,突然想起了個同窗來了。姓勞名字叫航芥,原籍是湖南長沙府善化縣人,隨宦江南,就在南京落了籍。十二歲上,就到陸師學堂裡做學生,後來看看這學堂不對勁,便自備資斧,留學日本先進小學校,後來又進早稻田大學校,學的是法律科。過了兩年,嫌日本學堂的程度淺了,又特地到美國紐約,進了蔔利技大學校,學的仍舊是法律。卒業之後,便到香港,現在充當律師。

  中國人在香港充當律師的,要算他是破天荒了。沈翻譯在陸師學堂裡的時候,兩人頂說得來,等到勞航芥到了日本,到了美國紐約,到了香港,還時時通信給他。這回想到此人,便道像他這樣,大約可充顧問官了,後來便中告訴了張顯明張總辦。

  張總辦又回了黃撫台,黃撫台大喜,說像他這們一個顧問官,才能夠和外國打交道,吩咐張顯明道:「既然如此,何不叫沉翻譯打個電報給他,問他肯來不肯來?他若是不肯來,只好作為罷論,他若是肯來,我們再斟酌薪水的數目。」

  張顯明得了話,自去關照沈翻譯,沈翻譯擬了一個電報底稿,請張顯明看過,然後交到電報局裡去。

  一枝筆難寫兩處,於今且把安慶事情擱下,單說勞航芥。

  原來勞航芥自到了香港,在港督那裡掛了號,管理詞訟等事,俗語就叫作律師,住在中環,掛了牌子,倒也有些生意。但是香港費用既大,律師又多,人家多請教外國人律師的多,請教中國人律師的人少,漸漸有些支持不住。本來想到上海來掛牌子做律師,驀地接了同窗沉某的一個電報,安徽撫台請他去當顧問官,他有什麼不願意的?一面回電答應了。黃撫台便和張顯明斟酌了好幾天,認定八百銀子一月的薪水,二百銀子的夫馬費。他先還扳價,禁不住沈翻譯從中磋商,覆電說是盡一個月內動身回華。黃撫台盼望,不必細言。

  再說勞航芥有個知己朋友,叫做安紹山,這安紹山是廣東南海縣人氏,中過一名舉人,又中過一名進士,欽用主事。會試的時節,剛剛中國和一個什麼國開釁他上了一道萬言書,人家都佩服他的經濟學問,尊為安志士,後來在京城裡鬧得不象樣了,立了一個維新會,起先並不告訴人這會裡如何的宗旨,單單請人家到某某會館集議。人家到了,他有些不認識的,一一請教尊姓大名,人家同他講了,他使了枝筆,講一個,記一個,人家並不在意,等到第二日,把那些人的名字,一個個寫將出來,送到宣南日報館裡,刻在報上,說是維新會會員題的名,人家同他爭也爭不過來,他的黨羽一日多一日,他的風聲也一日大一日,有兩位古方都老爺,聯名參了他一本,說他結黨營私,邪說惑世。上頭批出來了,安紹山著革職,發交刑部審問,取有實在口供後,再行治以應得之罪。

  他有個同年,是軍機處漢章京達拉密,悄悄送了他一個信,這下子把他嚇呆了,他想三十六著,走為上著,連鋪蓋箱籠都不要了,帶了幾十兩碎銀子,連夜出京,搭火車到天津,到了天津,搭輪船到上海,到了上海,搭公司船到日本,正是累累若喪家之犬,芒芒如漏網之魚。北京步軍統領衙門奉了旨,火速趕到他的寓所,只撲了個空,覆旨之後,著各省一體查拿而已。安紹山既到日本,在東京住了些時,後來又到了香港住下,有些中國做買賣的,都讀過他的方言書,提起來無有一個不知道他名宇的,這回做了國事犯,出亡在外,更有些無知無識的人,恭維他是膽識俱優之人,他也落得借此標榜,以為斂錢愚人地步,這是後話。

  這天勞航芥得了沈翻譯的電報,忽然想到了他,就去拜望他。剛才叩門,有一個廣東人圓睜著眼,趿著鞋走將出來,開了門,便問什麼人,其勢洶洶,管牢的印度巡捕,也不過像他這般嚴厲罷了。勞航芥便說出一個記號來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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