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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捐紳富聊充貪吏囊 論婚姻竟拂慈闈意(2)


  話未說完,外面挑夫吵起來道:「快快付挑錢,我們還要去趕生意哩。」

  逢之,只得出去,開發了挑錢,車夫只得爭多論少,說:「你的箱子這般沉沉的,內中銀子不少,我們的氣力都使盡了,要多賞幾個才是。」

  逢之無奈,每人給他三角洋錢,方才去了。然後回到上房,他母親問道:「你學了些什麼本事?」

  逢之應道:「兒子出去之後,文章上面倒也學得有限,只外國文倒學成功了,合西洋人講得來話。」

  他母親道:「這樣說來,便是你一生的飯碗有著落了。我見隔壁的魏六官學成了什麼西文,現在得了大學堂的館地,一年有五百來兩銀子的出息,人家都奉承他稱呼他老爺,你既有了這樣本事,能合外國人說話,怕不比他好嗎?將來處起館來,只怕還不止一百兩一月哩。也是我朝朝念佛,夜夜燒香,求菩薩求來的好處。」

  逢之道:「母親休得愁窮,我在山東就了大半年的館,倒還有些銀子帶了回來。」

  他母親道:「你就的什麼館?」

  逢之道:「我就的是諸城縣大老爺的館,每月五十兩銀子的薪水,替他做翻譯,就是合外國人說話。」

  他母親聽說有許多錢一月,大是可惜道:「你既然有這許多錢一月,就不應該回來,還好再去嗎?」

  逢之道:「不再去了。我嫋裡記著娘,所以辭了他特誠回來的。我除薪水之外,還有錢大老爺送我的盤川,合起來有一千幾百兩銀子哩。」

  他母親道:「阿彌陀佛,我多時不見著銀子的面了,還是你老子定我的時候,一支金如意,一個十兩頭的銀元寶,我那時就覺著銀子可愛。如今你既有這許多銀子,快些給我瞧瞧。」

  逢之聽得他母親這般看重銀子,心中十分暢快,趕忙找鑰匙,把箱子裡的銀子拿出來。只見一封封的元絲大錠,他母親不禁眉開眼笑,拿了兩隻元寶放在枕頭邊摩弄一會兒。

  逢之想要吃飯,他母親道:「哎喲!今天一些菜都沒有,只一碗菠菜燒豆腐。吳媽,去買三十錢的鴨子來,給大少爺下飯罷。」

  逢之道:「不必,待我自己去買。」

  原來逢之從小在街上跑慣的,那些買熟菜的地方是知道的,當下便去買了一角洋錢的板鴨,一角洋錢的火腿,又叫吳媽去打了半斤陳紹回來吃飯。

  他母親是一口淨素,葷腥不嘗。吃飯中間,逢之問起田產如何進項?夠用不夠用?他母親道:「不要說起。你出門後,不到半年,鐘山前的佃戶一個也不來交租。家裡所靠那兩處市房,十吊大錢一月的,那錢糧倒去大錠了一大半。王家大叔又忙,沒得工夫去合我們收租。如今柴荒米貴,我這日子度得苦極的了。」

  逢之道:「阿呀!這幾個佃戶如此可惡,待我明天去問他討就是了。」

  消停幾日,逢之果然親自下鄉,找著他的佃戶要他還租。

  那佃戶見大少爺回來了,自然不敢放刁,只是求情,說以後總依時送到,不叫大少爺動氣,逢之只得罷了。

  其時已是冬初,他母親身上還是著件川綢薄棉襖,逢之拿出錢來替他母親做了好些棉皮衣服。這時逢之的親戚、舅母、姑母,曉得逢之回來,發了大財,大家都來探望他母親。他姑母道:「大嫂子,你好福氣呀!我從前就很疼這侄兒的,因為他天分也好,相貌也好,曉得他將來一定要發達的,如今果然。」

  他舅母道:「不錯,常言道,皇天不負苦心人,大姑娘這般吃苦,應該有這樣的好兒子,享點老福,我們再也不如他的。」

  逢之母親謙遜一番,說道:「姑娘合嫂嫂休得這般說客話,將來侄兒外甥長大了,怕不入學中舉?不比我們逢兒,學些外國話,只能賺人家幾個錢罷了,也沒甚出息的。」

  他姑母道:「哎喲!大嫂!休得恁樣看輕他,如今的時世,是外國人當權了,只要討得外國人的好,那怕沒有官做,比入學中舉強得多哩。但則逢兒年紀也不小了,應該早早替他定下一房親事,大嫂也有個媳婦侍奉。他們趕事業的人,總不免出門出路,大嫂有了媳婦,也不怕寂寞了。」

  這幾句話倒打入逢之母親心坎裡去,不由得殷懃問道:「不錯,我也正有此意。但不知姑娘意中,有沒有好閨女,替他做個媒人。」

  他姑娘道:「怎麼沒有?只要大嫂中意,我有個堂房侄女,今年十八歲,做得一手好針線,還會做菜,那模樣兒是不必說,大約合侄兒是一對的玉人兒。大嫂可記得,前年我們在毗盧寺念普佛那天,不是他也在那裡的麼?大嫂還贊他鞋繡得好,這就是他自己繡的。」

  逢之母親想了一想,恍然大悟,暗道:不錯,果然有這樣一個閨女,皮色呢倒也白淨,只是招牙露齒的,相貌其實平常,配不上我這逢兒。然而不可掃他的興,只得答應道:「旺!我想起來了!果然極好。難為姑娘替我請個八字來占占。要是合呢,就定下便了。」

  他姑娘滿面笑容道:「大嫂放心,一定占合,這是天緣湊上的。」

  正說到此,逢之自外回來,他母親叫他拜見了兩位尊長,他姑母不免絮絮叨叨,說了好些老話。逢之聽得不耐煩,避到書房裡去了。當日逢之的母親,不免破費幾文,留他們吃點心,至晚方散。逢之等得客去了,方到他母親房裡閒談。他母親把他姑母的話述給他聽,又道:「我兒婚姻大事,我也要揀個門當戶對。你姑母雖然這般說,依我的意思,還要訪訪看哩。」

  逢之道:「母親所見極是。孩兒想,外國人的法子總要自由結婚,因為這夫妻是天天要在一塊兒的,總要性情合式,才德一般,方才可以婚娶。不瞞母親說,那守舊的女子,朝梳頭,夜裹足,單做男人的玩意兒,我可不要娶這種女人。這兩年我們南京倒也很開化的了,外面的女學堂也不少,孩兒想在學堂裡挑選個稱心的,將來好侍奉母親,幫著成家立業。不要說姑母做媒,孩兒不願娶,就有天仙般的相貌,但是沒得一些學問,也覺徒然。」

  他母親聽他說話有些古怪,便道:「我兒,這番說話倒奇了。人家娶媳婦,總不過指望他能幹,模樣兒長得好,你另有一番見識。話雖如此,但是那學堂裡的女孩子,放大了腳,天天在街上亂跑,心是野的,那能幫你成家立業,侍奉得我來?我倒不明白這個理。」

  逢之道:「不然,學堂裡的女學生,他雖然天天在外,然而規矩是有的。他既然讀書,曉得了道理,自己可以自立,那個敢欺負他?再者,世故熟悉,做得成事來,講得來平權,再沒有悍妒等類的性情。孩兒所以情願娶這種女人,並不爭在相貌上面。至於腳小,更沒有好處,嫋嫋停停的一步路也走不來。譬如世界不好,有點變亂的事,說句不吉利的話,連逃難都逃不來的。」

  他母親本來也是個小腳,聽他這般菲薄,不免有些動氣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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