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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名士清談西城挾妓 幕僚籌策北海留賓(2)


  周翰林勸他吸幾口煙提提精神。馮主事道:「那是我生平最恨的,寧可躺躺,再不吸它。」

  又停一會,馮主事更撐持不住,身邊摸出幾個藥丸子把茶送下,就在伯集躺的煙鋪下躺下,只聽得他打呼聲響,已自睡著了。周翰林也有些倦意。伯集精神獨好,自合桂枝到里間屋內談心,讓周翰林炕上歇息。聽聽三更已轉,三人各自回去不提。

  再說于伯集原是候選來的,那知部費未曾花足,已是錯過一個輪子,只好再待下次。北京久居不易,便商量動身。為著赴選未經得缺,同鄉官面子上的應酬,也就減少了一半,該送一百的只送五十,大家倒也無甚說得。只是臨動身的幾天,要帳的擠滿了屋子,參店、皮貨鋪、靴店、荷包鋪、館子、窯子,鬧得發昏。伯集雖然算盤打得熟,但是每帳總要打些折扣,磋磨磋磨。如何一天半日開銷得了?自己詫異道:「我出京只有這個打算,還沒定日子,如何他們都會曉得?」

  便對那些夥計說道:「我是還不出京哩,只好慢慢開發,馬上問我要可不能。」

  那些夥計,本來收帳是懷著鬼胎來的,聽他這一說,越覺心虛,有的支吾答應,像是要走又不肯出門似的,有的竟還要逼著現銀子去。伯集憤極道:「買的東西都在這裡,你們要不肯賣給我,只管拿回去,要立逼著銀子是沒有的。你去外面打聽打聽,難道我哄騙著你們逃走不成?」

  那些夥計才不敢則聲。

  問明日期,伯集叫他們分兩天來算帳,只館子、窯子是當天開銷的。可巧對面客店裡有一位河南顧舉人,本來約著同伴出京的,忽然走來,伯集把方才要帳的情形合他說了。他道:「原來太尊不知京裡風俗如此。但凡是候選的、會試的到來,他們便起了哄,有一沒一的把些東西亂塞,嘴裡也會說又是怎樣好、怎樣便宜、怎樣有用處,還有不肯說價錢的,倒像奉送一般,硬把他的貸物存在客人處。初進京的人看他這樣殷懃,多少總要買他一件兩件。及至客人想要出京,三五天前頭,他們是已經打聽著了,便蜂擁而至,探探候候,又是可氣,又是可憐。

  你道他們是打聽著的?原來他們先花了本錢來的。店門口、會館門口,都有使費,人家早替他們當心,所以一有打算出京的樣子,他們是已得知,跑不了的。那使費有一種名目,叫做「門錢」,太尊帶來的管家,都好向他討的,其實,仍舊合在賣的價上,稍須多要一點,就有在裡頭了。但是一般也有漂帳,我曉得的敝同鄉黃知縣,久困都中,後來得缺出京,沒錢開發,就把行李衣物私運別處,存下幾隻空箱子,有天晚上出店,一去不回。次日那些債主都知道了,趕出城去討,因他走得路遠,只得罷手。他們這種主顧,每年也要遇到幾個,只消遇著幾個冤大頭,也就彌補過去了。」

  伯集道:「原來如此。這樣風氣,外省倒少些,有貨換錢,犯不著那般覓主兒。」

  次日,伯集把帳一一的七折八扣算了,不管那些人叫苦連天,怨聲載道,就同了顧舉人出京。說也可氣,那些同鄉京官,只有周翰林還來送送,別的都差片送行,推說有病,或是上衙門去了。伯集很覺動氣,暗想缺又選不到,河南又去不得,賓東本有意見,恐怕去了,館地靠不住,豈不是白白的跑一趟?聽說北洋大臣孔公別竭意講求新政,沒得人去附和他,我何不上個條陳試試看,主意想定,就同顧舉人一路斟酌,許他得意時請他做文案,顧舉人本思覓館,那有不願意的?便爾一力贊成。

  伯集就連夜在客店裡打開行篋,取出些時務書,依樣葫蘆,寫了幾條,托顧舉人筆削,以為進身之具。原來當初伯集在豫撫幕中,其時正值孔制台做河陝汝道,彼此倒也有點交情。等到條陳上了上去、立時請見,敘了一番舊,又痛贊他籌劃周詳,到底是個公事老手,竭力留他在署中辦事。伯集正中下懷,假說豫撫賓東已久,恐不便辭他。

  孔制台道:「那不妨事。河南事簡,北洋事繁,老兄有用之才,不當埋沒在他那裡,待兄弟寫信給他便了。」

  伯集聽了,忙說了些極承栽培的話,告辭出署。當晚制台請吃晚飯。席間可巧,又有馮主事。原來馮主事久有開羅商務學堂的念頭,他是山東濰縣人,合孔制台是師生,這回告假回京,特特的遷道天津,前來叩見,要想老師捐助幾文。當下見於伯集在座,倒覺突兀,就合他非常親熱,不比在口袋底那天的情形了。孔制台見他兩人很說得來,越發看重伯集。馮主事,說起辦學堂的事,制台皺眉道:「我們山東辦得來學堂嗎?去年胡道台在克州辦了一個學堂,招考三個月,尚且不滿十人。他們也說得好,說是洋學堂進去了,好便好,不好就跟著外國人學上,連父母都不管,父母也管他不來的。直齋要辦學堂必有高見,不知是怎樣辦法?」

  馮主事道:「論理,我們山東要算是開化極早的了。自從義和拳亂後,便也大家知道害怕,不敢得罪洋人,不然,德國人那樣強橫,竟也相安無事,這就是進化的憑據。晚生想辦的學堂,並不是尋常讀外國書的。只因門生現在商部裡,見我們中國商人處處吃虧,貨物銷售出口,都被外國人抑勒,無可如何。人家商戰勝我們,在他手裡過日子,要是不想個法兒抵制抵制,將來民窮財盡,還有興旺的時候嗎?所以門生要辦這個學堂,開開風氣。明曉得鄉里人是不懂得什麼的,也只好隨時勸導,看來東府裡民情比克州也還開通些,敝處商家也多,料他們必是情願的。只是經費不夠,還求老師提倡提倡,替門生想個法兒。」

  孔制台聽他說東府比克州開通些已不自在,又且要他籌款更覺得冒失,只為礙著師生情面,不好發作,躊躇了一會道:「開學堂呢,不過這會事罷了,並不是真有用處的。如今上上下下鬧新政,實在鬧不出個道理來,還只有開幾個學堂做得像些,但是籌款也不是容易的事。我做官是你曉得的,那有餘錢做這樣有名無實的事業?你說貴處商家多,還是就近想點法兒罷。」

  原來馮主事知他這位老師本來不喜人家談新的,現在因為有人傳說他做幾件事還新,所以特來試探試探,或者為名譽上起見,又是桑梓的情誼,多少幫助些,也未可知。

  誰想一說上去,就碰了釘子,深悔此番不該來的。當下一言不發,靜待席終而散。幸而于伯集本是個官場應酬好手,便想些閒話出來談談,夾著恭維制台幾句,然後把這一局敷衍過去。制台送客時候,獨喬布集明日搬進衙門裡來,同馮主事但只一拱而別。伯集回寓,便托顧舉人帶信河南,把眷屬搬到天津,就近薦了他一個書啟兼閱卷的館地,顧舉人自然歡喜。次早送了顧舉人,正要搬進衙門,恰好馮主事來拜,只得請見。馮主事大發牢騷,說:「我們這位老師,做官做得忒精明了,聽他那幾句話兒,分明說新政不是,又道學堂無益,總而言之,怕出錢是真的。我們濰縣還有他兩爿當鋪,例說做官清正。封疆大員尚且如此,還有什麼指望呢?」

  伯集諾諾答應,不敢合他多說話。馮主事覺得無味,也就去了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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