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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太史維新喜膺總教 中丞課吏妙選真才(2)


  吳收支也答應幾個「是」,出去了。只那三位教員,卻大模大樣的,停了半日,才有個名片來見。宋卿請他進來,每人作了一個揖,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宋卿見他們這樣,只得敷衍他幾句,心上卻著實厭惡他們。這月裡正還沒事,大家吃飯睡覺。

  過了十餘日,撫台打發人來,請王總教衙門裡去有事相商,宋卿忙打轎上院。撫台請在簽押房裡見面,談起來是為課吏的事,請他擬幾個時務題目。那知這位王太史的時務,是要本子上謄寫下來的,憑空要他出題目,就著實為難。不好露出不濟的馬腳,拈了一枝筆,坐在撫台的公事桌上凝思,頭上的汗有黃豆大,一顆一顆從頸脖子上掛到那硬胎海虎絨領裡去了。好容易做成了兩個題目,恭楷謄真,雙手呈與撫台。姬公看了,莫測高深,只籠統贊了聲「好」,又說日後考畢,還要請費心評定甲乙,這是新章課吏,關係他們前程,務要秘密才好。當下送客不提。

  且說課吏的日期定得忒匆促了些,有幾位新到省的州縣,直急得佛腳也無從抱起。單表內中有一位儘先補用直隸州金子香,是浙江紹興府人,家裡有十來萬家私,只是胸中沒得一點兒墨汁。此番聽得姬撫台課吏極為認真,要有不通的人,前程大為可危,便整日抬著轎子,在各候補熟人中托代找槍手,那裡找得到,足足瞎撞了一天,回到公館裡,大罵:「用樂賊示,捐班還府,為會如要考,早駝得挨拉開心,夾脫子宮,倒也幾千銀子跺!」

  正在那裡發牢騷,可巧學堂裡的周學監是他同鄉熟人,前來探望他。金子香滿面愁容,周學監問其所以,原來為此,因獻策道:「聽得我們總教習昨日上院,撫台請他出題目的,我今晚回去,替你作個說客,但你須出個二三百銀子,只說是仰慕他學問,情願拜在門下,有了銀子,我去說法,那怕他不收?只要明日見面求他,包管曉得些出處,便好下筆了。

  就使題目不是他出的,請他多擬幾款條對,也可應應急。考官究竟比考童生寬,將就得過,也沒事了。」

  子香聽他說得有理,又系同鄉,知他不給自己當上的,便進去取了三張銀票,每張壹百兩,雙手奉上,又拜託了一番。周學監拿了他三張銀票,回去見了王總教,先探口氣,說他同鄉某人,怎樣仰慕,怎樣孝敬,要拜投門下的意思。王總教那有不願,自然一說便成。

  他便呈上兩張銀票,卻幹沒有了一張。次日金直刺來拜,王總教著實抬舉他,叫收支招呼廚房另外備了幾樣菜請他吃飯。說起課吏要請教的事,王總教道:「這個容易,題目是我出的,外面卻不好說出去,撫台大人極秘密的,待我把出處翻給你看便了。」

  立起來開了自己的那個書箱,左翻右翻,把兩個題目找出,原來是格致書院課藝裡的現成文章,倒有五六篇,只題目上有兩三字不對。金子香字是認得的,看看題目不符,就要請教。王總教道:「這幾個字也差不多,是他刻錯的,你照我的題目抄便了。好在卷子仍是我看,把你取在前頭就是了。」

  子香大喜過望,連忙又請了個安道謝,方才別過。次日便是考期,所有的候補同通州縣齊集在院上,靜候考試,撫台親自監場,題目出來,問的是礦務,偏偏那個「礦」

  字照著周禮古寫,大家不認得,只面面相覷,又不敢問。內中有幾個人肚子裡略略有些邱壑,盡其所有寫上,都是牛頭不對馬面。只金子香官星透露,坐的位子也好,靠著牆壁,離著撫台很遠,可以做得手腳,便把那課藝取出,對準題目,揀一篇極短的一字一句學寫,捺定性子不叫他錯。從九點鐘寫起,直寫到下午五點鐘,才把這本卷子寫完。出得場來,那學堂裡的周學監,已在他公館裡久候了。這時見面,一番感激,是不消說。當晚就請周學監到北諸樓,又邀了幾個同鄉朋友,預請一頓喜酒。

  再說撫台收齊卷子,大略一番,通共七十一本,倒有三十多本白卷,其餘的或幾十字一篇,或百餘字一篇,大約沒得到二百字的,也不知他說些什麼。又打開一本,卻整整的六百宇,就只書法不佳,一字偏東,一字偏西,像那「七巧圖」的塊兒,大小邪正不一。勉強看他文義,著實有意思,翻轉卷面,寫的是「儘先補用直隸州金熲」,心裡暗忖:捐班裡面,要算他是巨擘了,為何那幾個字寫得這般難看呢?隨即差人請了王總教來,把卷子交給他,請他評定。這番王總教看卷子,不比那出題目的為難了,提起筆來,先把金子香的卷子連圈到底,說也奇怪,那歪邪不正的字兒,被他一圈,就個個精光飽湛起來。

  以下幾本,隨意批點,送呈撫帥。姬公見金熲取了第一,看他批語,是「應有盡有,應無盡無」八個字,便笑道:「我公的眼力實在不錯,兄弟就擬這本頭一,八字批得真正確當。」

  又看底下有的批:「兩個黃鵬鳴翠柳,文境似之。」

  姬公看了,卻不懂得,說:「這本據兄弟看來,頗有些不通的去處,為什麼倒批他好呢?」

  王總教道:「晚生這個批語,原是說他不通。那兩個黃鵬大柳樹陰中對談,咱們正聽不出他說的是些什麼。」

  姬公也大笑道:「我公真是倜儻詼諧。」

  王總教又道:「看這金熲的文字是極通達時務的人,倒好辦兩樁維新事件。」

  姬公點頭稱是。次日,掛出名次牌來,那交白卷的停委三年,餘下俱沒有什麼出進。金子香因自己果然取了個第一,忙去謝老師的栽培。

  王總教歎了口氣道:「我們中國的事總是這般,你看上頭出來的條教雷厲風行,說得何等厲害,及至辦到要緊地方,原來也是稀鬆的。我想這回撫院課吏,要算得你們候補場中一重關了,撫憲自己監場,搶替也找不得,夾帶要翻也礙著耳目,他親口對我說,要有不通的關係前程。我只通那些不通的應該功名不保,誰知弄到臨了,交白卷也的不過停委三年。七十一個人,除了三十多個交白卷,又除了老弟一位,其餘幾十本卷子,那本是通的?一般安安穩穩靜等著委差署缺,不見什麼高低。既然如此,何必考這一番呢?老弟文章好醜不打緊,你卻全虧我在撫憲面前替你著實保舉了幾句,說你懂得時務,大約將來差使有得委哩。只是時務書,以後倒要買些看看,方能措施有本。」

  金子香聽了王總教的這些名言,一句句打在心坎上,說不出的感激,隨請教應該看些什麼時務書。王總教見他請教,就開了幾部半新不舊的時務書目錄給他去了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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