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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為遊學枉道幹時 阻翻台正言勸友(2)


  萬帥說一句,這世兄應一個:「是」

  萬帥叫他明日為始,又著實屬托定輝一番,才起身走出,世兄也跟了出去。次日十點多鐘,居然到書房裡來,仍舊是兩個小管家伺候。見面之後,才問起定輝的雅篆。

  定輝道:「我名便是號。」

  定輝也問他,他說:「單名一個朴字號華甫。」

  又說:「沒有西文書怎好?」

  定輝道:「不妨,我這裡有的是。」

  於是拿出書來,先教了他字母;幾次三番的教他寫,總寫不上來,教他讀,聲音是學得上的;拆開了用石筆抽寫一兩個字問他,又不認得了。弄得定輝沒法,一會兒就是吃飯去了。飯後到三點半鐘再來,整整鬧了三天,字母尚未讀熟。定輝想出法子,叫他分作幾次讀,每次讀四個字,讀熟寫熟,再加上去,自以為這樣總可以成功了。誰知明天又叫了個家人來告假,說:「有病不來了。」

  幸而他父親也不查究功課。只索罷手。

  真是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轉眼間行期已到。萬華甫迫于嚴命,只得克期動身。萬帥派了一個有鬍子的老管家,叫柳升的送去。那跟少爺的兩個小管家,一個叫董貴,一叫韓福,仍舊伺候了去。又派了兩個親兵,帶了洋槍護送。只為要彎山東省去看他母舅,那山東的路是著名難走的,所以特派兩個親兵護送。當下檢點行李,只有少爺的行李頂多,什麼鋪蓋、衣箱、書箱、吃食籃等類,足足堆了半間屋子;定輝行李卻只有三件,一個鋪蓋,一個大皮包,一個外國皮箱,他無所有。當下萬帥備了幾樣菜,算是替定輝餞行,再三把兒子囑託,要他一路招呼。到上海不可多耽擱日子,招商局是已經有信去托他們照應的了;從青島彎濟南舍親那裡,多住幾日不妨,招考日子還遠哩;川費一切,交給柳升,賢弟不須另付。又叫人到賬房取二百銀子,送到黎少爺書房裡去,說這是送給賢弟的學費。定輝感激不盡,再三稱謝。

  次日,用紅船渡江,上了招商局的船。一路無話,到得上海,住了泰安客棧。定輝是到過一次的,很有幾個同學熟人在學堂裡,只有那位華甫世兄,雖說由上海到漢口走過兩趟,卻是跟著老人家,一步不敢離開,這繁華世界何曾夢見?起先不過同了定輝到江南春吃了一頓番菜,聽了一次天仙的戲;後來定輝的同學三四個人來,要請他們吃花酒,定輝固辭不獲,他們會見了萬華甫,也就順便請請,華甫一口應允。

  原來這時華甫雖不全是官場樣子,然而見了人只曉得請安,於是定輝指教他些做學生的規矩,見同學的應酬,又同他講了些新理,開口閉口的幾個新名詞。華甫一一領略。他本甚聰明,場面上工夫,一學便會,所以定輝的那班同學,也看不出他是個貴介只當他是定輝的同志。到得晚上,有字條來催請,定輝約他同去,他便叫董貴伺候著跟去,董貴只好跟了就走。

  馬車套好,二人上車,董貴合車夫並坐在前頭,到了西薈芳停下了,進巷第一家便是。定輝的幾位同學已經到齊了,齊聲鬧著要他們叫局;兩人沒有相好,那些同學就薦了幾個。定輝倒也罷了,不過逢場作戲,華甫到了這金迷粉醉的世界,不覺神魂飄蕩,聽了那倌人的話,便要翻台。定輝皺眉頭,那些同學卻都眉飛色舞,竭力攛掇他去。當下已有十二點鐘光景,定輝便要辭別眾人,回到棧中睡覺,那些同學如何答應,說他道學的很,太不文明了。定輝道:「若是偶然戲耍,原不要緊,至於沉迷不返,豈是我們學生所當做的?人家尊重學生,原為他是曉得自治,將來有些事業全靠我輩,何等價值。像這樣混鬧起來,乃腐敗到極點了,將來還擔任得起那件義務呢?我勸諸君快快回頭罷。」

  內中有幾位驚然敬聽,面帶愧容;有兩位吃到半醉,心裡不服。一個道:「我們又不是真正嫖婊子,不過叫幾個局,擺台把酒聚聚,幾個同志這些小節,原可以不拘的。再者英雄兒女,本是化分不開的情腸,文明國何嘗沒有這樣的事?不然那《茶花女》小說為什麼做呢?老同學太古板了!」

  定輝道:「不然,你上半節的話倒還不錯,至於說是文明國也有頑耍的事,雖然不錯,只是我們那一樣學問及得到人家?單單學他這樣,想想合人家爭什麼強弱呢?」

  大家聽了這些話,不免一齊掃興,又得沒駁他,也就不肯去吃華甫翻台的酒了。華甫氣得面皮失色,停了半晌道:「小弟無端叨擾,應該覆東,世兄說出這些敗興話來,弄得大眾離心,這不成了諸同志的公敵麼?」

  定輝笑了一笑,也不則聲。座上的倌人,一齊聽的呆了,也不曉得他們說些什麼,只知道萬少大人的酒擺不成。那倌人背後站著一個大姐,便插嘴道:「雙台酒已經有人回去交代過哉,各位大少勿去末,萬少大人阿要攤台!」

  華甫弄得局蹐不安,只得拉了定輝去咬耳朵,務必代他邀三五個人去一坐以全場面。定輝始而不肯,繼而看他的臉上實在難過,幾乎要哭出來的光景,卻不過情,只得答應,重複入座,把「代請幾位同學陪他去做個收梢」的話合眾人說知,內中本有幾個人是極喜熱鬧的,礙於定輝那幾句話不好意思同去,今聽他如此說,便樂得順水推船的答應了。於是叫拿稀飯吃了,大家分頭,有回去的,有跟萬華甫同走的。定輝一人回到客棧,寫了幾封給湖南同學的信,等等華甫尚未回來,便先就寢,一時睡不著,添了無數的想頭,暗道:「看這萬華甫合倌人那種親熱的樣兒,恐怕貪戀著要下水哩。為他牽掣,恐一時動不得身,錯了考期,如何是好?」

  又想道:「我所以投奔他老人家,也是為的出洋權宜之計,其實這番舉動,還是何賴人的劣性,要算畢生之玷了。如今擺脫不開,倘所事無成,更覺乏味。」

  想到這裡,不覺懊喪起來。

  聽得隔壁鐘鳴三點,方才睡著,次日直睡到九點鐘起來。梳洗已畢,只見柳升進來問道:「昨晚我們少爺同少爺出去,直到天明才回棧的。聽得董貴說,是吃了兩台花酒。少爺是有主意的人不要緊,我們少爺從來沒有經過,恐怕他迷了婊子動不起身,怎好呢?倘有一差兩誤,將來回去,柳升當不起這個重擔。」

  定輝聽了他話,一臉的沒光彩,勉強對他道:「昨日之局,本是有人請我,順便請你們少爺的。我是沒法兒應酬朋友,你們少爺偏偏又要翻台,我勸他不聽,只得先回來了。如今怕他迷戀,只有趁早上船。明天晚上恰好有船開,莫如檢點行李,上了船就好了。」

  柳升連答應了幾個「是」,自行退出。又停了好半天,十一點鐘敲過,萬華甫才起來,走到定輝房裡,邀他去吃館子。定輝道:「我吃過早飯了。」

  華甫定要拉他同去坐坐,定輝正想勸他早行,便也不辭。走到雅敘園,點了幾樣北菜,華甫一邊飲酒,定輝一邊勸說早走的話。華甫昨日聽了他一番議論,把那住夜的念頭早打退了許多,倒底少年氣盛,也想做個維新的人傑,就一口應允了。次日附輪北上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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