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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妖姬纖豎婚姻自由 草帽皮靴裝束殊異(2)


  又有人說:「那個戴黑帽結子的人,就是包打聽的夥計。他們拆姘頭拆不好,所以請了包打聽的夥計來,替他們判斷這件公案。後來連著包打聽的夥計都斷不下來,所以才拖到行裡去。」

  說到這裡,便有人問剛才那個穿短打的是個什麼人。那人道:「那個是馬夫阿四,一向不做好事情,是專門替人家拉皮條的。這一男一女,就是他拉的皮條。如今到了拆姘頭的時候,仍舊找著原經手。原經手勸不好,只怕明天還要陪著吃官司呢。」

  姚老夫子見他們所說的都是一派污穢之言,不堪入耳,恐怕兒子、學生聽了要學壞,正想喊堂倌付清茶錢,下樓回棧。

  剛正付錢的時候,忽又聽得樓梯上咯咯咯一陣鞋響,賽如穿著木頭鞋一樣。定睛看時,只見上來一個人,高大身材,瘦黑面孔,穿了一身外國衣裳,遠看像是黑呢的,近看變成了染黑了麻線織的,頭上還戴了一頂草編的外國帽子,腳上穿了一雙紅不紅、黃不黃的皮鞋,手裡拿著一根棍子。這人剛剛走到半樓梯,就聽得旁邊桌上有個人起身招呼他道:「元帥,這裡坐!元帥,這裡坐!」

  那來的人,一見樓上有人招呼他,便舉手把帽子一摘,擎在手裡,朝那招呼他的人點了點頭。誰知探掉帽子,露出頭頂,卻把頭髮挽了一個警,同外國人的短頭髮到底兩樣。他們師徒父子見了,才恍然這位洋裝朋友,原來是中國人改變的。再看那個招呼他的人,卻戴著一頂稀舊的小帽,頭髮足足有三寸多長,也不剃,一臉的黑油,太陽照著發亮;身上一件打補釘的竹布長衫,腳上穿著黑襪,跌了一雙破鞋。當下師徒五個人,因見這兩個蹤跡奇怪,或者是什麼新學朋友,不可當面錯過,於是仍舊坐下,查看他們的行動。只見來的這個洋裝朋友,朝著這人拱手道:「黃國民兄,多天不見,來了幾時了?」

  黃國民道:「來了一點多鐘了。」

  洋裝朋友道:「國民兄,我記得你還是去年十月裡,我們同在城裡鬥蟋蟀的時候我同你在邑廟湖心亭上吃茶,你剃的頭。如今一轉眼又三個月,你的頭髮已經長的這般長,也可以再剃一回了。」

  黃國民道:「外國人說頭髮不宜常剃,新剃頭之後,頭髮孔都是空的,容易進風,要傷腦氣筋的,所以我總四五個月剃一回頭。」

  一面閒談,一面又問洋裝朋友道:「元帥,你吃點心沒有?」

  洋裝朋友道:「我自從改了洋裝,一切飲食起居,通統仿照外國人的法子,一天到晚,只吃兩頓飯,每日正午一頓飯,晚上七點鐘一頓飯,平時是不吃東西的。但是一件,外國人的事情樣樣可學,只有一件,是天天洗澡換新衣裳,我是學不來的。」

  黃國民道:「外國人天天洗澡,不但可以去身上的齷齪,而且可以舒筋活血,怎麼你不學?」

  洋裝朋友道:「我不洗澡,同你的不剃頭一樣,怕的是容易傷風,傷了風就要咳嗽,咳嗽起來就要吐痰。你幾時見外國人吐過痰來?我們談談不要緊,倘是真正遇見了外國人,有了痰只好往肚裡咽。記得去年十二月裡,我初改洋裝的時候,一心要學他們外國人,拿冷水洗澡。誰知洗了一次,實在凍的受不得,第二天就重傷風,一天咳嗽到夜,偏偏有個外國人來拜會我,同他講了半天的話,我半天一口痰不敢吐,直截把我癟得要死。所以我從今以後,再不敢洗澡了。」

  黃國民道:「還是你們洋裝好,我明天也要學你改裝了。」

  洋裝朋友道:「改了裝沒有別樣好處,一年裁縫錢可以省得不少,二來無冬無夏只此一身,也免到了時候,愁著沒有衣服穿。」

  黃國民道:「夷場上朋友,海虎絨馬褂可以穿三季,怎麼你這件外國衣裳倒可以穿四季呢?」

  洋裝朋友道:「不滿你說,你說我為什麼改的洋裝?只在中國衣裳實在穿不起,就是一身繭綢的,也得十幾塊錢。一年到頭,皮的、棉的、單的、夾的,要換上好幾套,就得百十塊錢。如今只此一身,,自頂至踵,通算也不過十幾塊,非便可以一年穿到頭,而且剝下來送到當鋪裡去,當鋪裡也不要。這一年工夫,你想替我省下多少利錢?」

  黃國民聽了,不覺點頭稱是,連說:「兄弟回去,一定要學你改良的了。」

  正說話間,只見洋裝朋友,忽然把身子一挪,像是脖了上有東西咬他癢癢似的,舉起手來一摸,誰知是一個白虱。洋裝朋友難以為情,立刻往嘴裡一送,幸虧未被黃國民看見。不料隔壁臺上賈葛民眼睛尖,早已看得明明白白,私底下告訴了大眾。姚老夫子也聽出這兩人說的話不過如此,隨即立起身來,領了徒弟、兒子,一同下樓,仍由原路回棧。等到走至棧中,正值開飯,師徒四個商量,吃完了飯,同去買書。霎時間把飯吃完,姚老夫子便囑咐兒子道:「你過幾天就要到學堂去的,你還是在棧房裡靜坐坐,養養神,不要跟我們上街亂跑,把心弄野了,就不好進學堂了。」

  兒子無奈,只好在棧裡看守行李。

  他們師徒四個,一同出門,賈家兄弟三個,更把個小廝帶了出去,說是買了東西,好叫他拿著回來。當時五個人出得三馬路,一直朝東,過望平街再朝東,到了一個地方,有一個大城門洞子似的。賈家三兄弟不曉得是個什麼地方,要姚老夫子領他們進去逛逛。姚老夫子連連搖手道:「這是巡捕房,是管犯人的所在,好好的人是不好去的。」

  三兄弟只得罷手。跟著姚老夫子朝南,到了棋盤街,一看兩旁洋貨店、丸藥店,都是簇新的鋪面,玻璃窗門,甚是好看。再朝南走去,一帶便是書坊,什麼江左書林、鴻寶齋、文萃樓、點石齋各家招牌,一時記不清楚。姚老夫子因歷年大考、小考、趕考棚的書坊,大半認識,因同文萃樓的老闆格外相熟,因此就踱到他店裡去看書。

  誰知才進了店門櫃檯外邊,齊巧也有一個人在那裡買書。那人見了姚老夫子,端詳了一回,忽地裡把眼鏡一探,深深一揖道:「啊呀!文通兄,你是幾時來的?」

  姚老夫子聽了,不禁嚇了一跳,定睛一看,原來是一個極熟的熟人。

  你道是誰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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