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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通賄賂猾吏贈川資 聽攛撥礦師索賠款(1)


  卻說柳知府先受了眾紳士的排揎,接著洋人見面又勒逼他定要辦人,真正弄的他左右為難,進退維谷,心上又氣又急,一時愣在那裡,回答不出。其時金委員也正在座,一見有了洋人,卸了他的干係;至於鬧事的人,已經收在監裡,他這一面有了交代;也就樂得做個好人,一來見好于柳知府,二來也好弄他兩個。

  當下見柳知府回答不出,他便挺身而出,對洋人竭力排解道:「這樁事情,柳大人為我們也算得盡心了。自從我們到得這裡,柳大人是何等看待?只是百姓頑固得很,須怪不得柳大人。自從昨日鬧了事情出來,柳大人為我們足足有四十多點鐘不曾合眼,不曾吃飯。現在鬧事的人,既然已經拿到,有些已經打過收在監裡,將來一定要重辦,決計不會輕輕放過他們的,你但請放心罷了。至於我們幾個人失落的行李、鋪蓋、以及盤川等等,將來能夠查得到固然極好,設如真個查不到,柳大人亦斷乎不會叫你空手回去的。還有捆你上來的那些鄉下人,論理呢他們還要算得有功之人,不是他們拿你捆送上來,只怕你幾位直到如今,尚不知流落何所。但是他們不應該將你們捆起來,這就是他們不是了。這個都是小事,少不得柳大人替你發落,你亦不必多慮。現在,你二位昨夜受了辛苦,今天一早又捆了上來,苦頭總算吃足了。可到我屋子裡先去歇息一回,一切事情回來再講。」

  礦師道:「各事我不管,但憑你金老爺去辦罷了。」

  又回頭對柳知府道:「柳大人為我們吃苦,少不得後來總要謝你的。」

  柳知府聽了,也不知要拿什麼話回答他才好。洋人說完,站起身來就走。金委員趕忙走在前頭引路,把他兩個一直引到自己屋裡。柳知府知道他們要去休息,怕的一張床不夠,立刻叫人又送過去幾副床帳被褥,不在話下。

  這裡首縣見洋人已去,便要請教府大人,這事怎樣辦法,柳知府道:「你聽見他們的口音嗎?一個紅臉,一個白臉,都是串通好了的。賠他們兩個錢倒不要緊,但是要賠多少,總得有個數目。我現在別的都不氣,所氣的是我們中國稍些不如從前強盛,無論是貓是狗,一個個都爬上來要欺負我們,真正是豈有此理!」

  柳知府一面說,一面嘴上幾根鬍子,一根根都氣的蹺了起來,停了半天不語。首縣道:「就是賠錢呢,亦陪煞有限。但是昨天捉來的那一干人,同這鄉下人,如何發落?」

  柳知府道:「鄉下人並沒有錯,他們看見異言異服的人,怕不是好來路,所以才捆了上來。送來之後,原是聽我們發落的。他們又沒有私自打他一下子。倘若真是騎馬的強盜,他們捉住了,我們還得重重的賞他們,怎麼好算他們的不是呢?」

  首縣道:「但是不略加責罰,恐怕洋人未必稱心。」

  柳知府道:「要他們稱心可就難了。拿我們百姓的皮肉,博他們的快活,我寧可這官不做,我決計不能如此辦法。至於賠幾個錢,到了這步田地,朝廷尚且無可如何,你我也只好看破些。如要帶累好人,則是萬萬不能。」

  首縣道:「外國人只要錢,有了錢就好商量。鄉下來的一班人,且把他擱起來。還有黃舉人那一幫人,打的打了,一齊收在監裡,有的功名還沒有詳革,這事要請大人的示,怎樣辦法?」

  柳知府道:「沒有別的,拚著我這個官陪他們就是了。」

  首縣見太尊正在氣惱之下,不好多說,隨便應酬了幾句閒話,告辭出來,回衙理事。這裡洋人同金委員在府衙門裡,一住住了兩三天,那翻譯在縣裡將息了兩天,病也好了,也就搬到府衙門來一塊兒住。黃舉人一幫人,仍在監裡;鄉下來的一幫人,仍在縣裡;柳知府也不問不聞,就是紳士們來見,也不出見,只說有病,等到病好親來回拜。如是者四五天,倒是金委員等的不耐煩了,曉得柳知府有點別致性情,有時膽小起來,樹葉子掉下來都怕打了頭,等到性子發作,卻是任啥都不怕。這兩天與洋人見面,雖然仍舊竭力敷衍,無奈同金委員講起來,總有點話不投機,所以金委員不願意去驚動他,虧得同首縣還說得來,這天便獨自一個,便衣走到縣衙,會見首縣,同他商量說:「我們來到此間,鬧出這們一個亂子,真是意想不到的事。現在礦也不必看了,就此回省銷差。但是失落掉的東西,兄弟的呢,彼此要好,多些少些,斷無計較之理,但是洋人一邊,太尊總得早些給他一個回頭。在此多住一天,彼此都不安穩。就是拿到的那些人,或者怎麼辦法,也不防叫我們知道,將來回省銷差,便有了話說。太尊只是悶住不響,究竟不曉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?」

  首縣道:「東西呢,是一定要賠的,人也一定要辦的。太尊這兩天心上很不高興,我們做下屬的也不便怎麼十分逼他。好在我們至好,你吃了飯,沒有事,可以常常到我這裡閒談,多盤桓幾天也好。」

  金委員道:「我的老哥,你說的真定心!我們出來兩個多月,事情做的一場無結果,還不回省銷差,盡著住在這裡做甚?老哥!千萬拜託你,今明兩天去問他一個准信,好打發我們走路。只因這位太尊,初見面的時候,看他著實圓轉,到得如今,我實在怕與他見面。老哥好歹成全了兄弟罷。」

  說罷,又站起來,作了一個揖,首縣只得應允。又問他單賠行李,要個什麼數目?金委員道:「若依了外國人,是個獅子大開口,五萬、六萬都會要,現在有兄弟在裡頭,大約多則二萬,少則一萬、五千,亦就夠了。」

  首縣無語,彼此別過。列位看官!須曉得柳知府于這交涉上頭,本是何等通融、何等遷就,何以如今判若兩人?只因當初是戀著為官,所以不得不仰順朝廷,巴結外國,聽見外國人來到,立刻就命停考,聽見店小二打碎茶碗,就叫將他父子押候審辦。

  如今鬧事的人,百倍于店小二,遺失的東西,百倍於茶碗,他反不問不聞,行所無事,是個什麼緣故呢?實因他此刻內迫于紳士,外迫于洋人,明知兩面難圓,遂亦無心見好。又橫著一個丟官的念頭,所以他的心上反覺舒服了許多。倒是金委員瞧著他行所無事,恐怕這事沒有下場,所以甚是著急,不得已托了首縣替他說項。閒話休題,言歸正傳。且說首縣上府稟見之下,當將金委員托說的話,婉婉轉轉陳述了一遍。又說洋人住在這裡,終久不是個事體,不如早早打發他們走路,樂得眼前清靜。柳知府起先是滿腹牢騷,諸事都不在他心上,如今停了幾天,也就漸漸的平和下來。聽了首縣的話,便問他們要怎麼樣?首縣當把金委員說的數目告訴了柳知府。

  柳知府道:「太多!他那點行李,能值到這許多嗎?依我意思,給他兩千銀子,叫他走路。他的行李,也不過值得幾百,現在已經便宜他了。」

  首縣見所要的數目,同所還的數目,相去懸殊,不好再講。

  又問拿到的人如何發落?好叫金令回省,也有個交代。柳知府道:「這事我已經打好主意,須得通稟上憲,由著上頭要如何發落,便如何發落,你我犯不著做歹人,也不來做好人。我現在倘若要對得住洋人,便對不住紳士,要對得住紳士,就對不住洋人。況且這些人,一大半是當場拿住,有的是堂上問了口供;由金委員自己去拿了來的,打也是他自己擅作主張打的,百姓固然不好,金老爺也未免性急了些。現在誰是誰非,我均不問,據實通詳上去,看上頭意思如何,再作道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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