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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倉猝逃生災星未退 中西交謫賢守為難(2)


  兩個外國人只是鬧肚裡餓。西崽包袱裡還帶著幾塊麵包,兩個外國人看見,如同得了至寶一般,只得權時取來充饑。說時遲,那時快,這裡幾個人方才合眼,那個老太婆的兒子已經去找到地保。說是莊上來了騎馬賊,現在他家裡住宿。地保一聽,事關重大,立刻齊集了二三十人,各執鋤頭釘耙,從屋後兜到前面。老太婆兒子當先,地保在後,一幫人跟在後面,靜悄悄捱至門前,一擁而進。這幾個人究竟是勞苦之餘,容易睡著,屋裡進來的人,並未覺得。老太婆一見他兒子領了許多人來到屋裡,曉得是來拿人的,就把嘴照著床上努了一努。地保會意,便吩咐眾人,快拿繩子將他四人捆起。老太婆的兒子,也幫著動手。可憐四個人競如死人一般,一任眾人擺佈。等到捆好,地保道:「先把他四個的行李打開看看,可有搶來的東西沒有?」

  誰知倒有一大半外國人衣服在內,還有兩個草帽、兩雙皮鞋,其餘中國人衣服不多兩件,另外一個手巾包,裡頭包著些麵包食物之類。地保看了,也不認得。又叫搜他身上,看有傢伙沒有?眾人又一齊動手,才把那個礦師驚醒。睜眼一看,見了許多人,心想一定是城裡那班人趕下來捉他們的,急欲起身。誰知手腳被捆,掙扎不得。欲待分辯,又不敢分辯。心裡橫著總是一死,看他怎的?地保搜了一會,只有外國人出門時用的兩根棍子,其餘一無所有。又拿火在門外照了一會,四匹馬只有兩匹有鞍轡,兩匹是光馬。內中有一個人說道:「這一定是騎馬的強盜無疑。除掉強盜。誰有這們大的本事,能夠騎這光馬?不要管他,把他扛到城裡,請老爺發落便了。」

  地保一想不錯,便叫鄉下人取過兩扇板門,兩個筐籮,把他四個,兩個放在門上,兩個放在籮裡,叫幾個鄉下人抬了就走。地保自己押著,又拉了老太婆的兒子同去做見證。誰知他們在門外商議這些話時,都被礦師聽見,心上一喜,知道他們不是城裡的一班人。既而又聽見眾人說,要把他四個往城裡送,心上又是一驚,又是一喜。驚的是到得城裡,不要又落在考童之手,那是性命全體;喜的是此番逃難,不認路途,況且行李全失,盤川亦無,見了地方官,不怕他不保護資送,而且都是見過的。既而一想,不要說破,且等他們抬到城中,再作道理。主意打定,索性裝睡,任憑眾人搬弄。

  當下眾人,便把兩個放在板上,兩個放在籮裡。四人之中,一個礦師是裝睡,一個礦師帶來的夥計,是不會中國話的,見此情形,早已嚇得做聲不得,一個通事,被馬顛破了屁股,正在那裡發熱昏暈,一個西崽,畢竟粗人,由人撥弄,只是不知。又選了十多個有力氣的鄉下人,沿路換肩倒替,其餘的牽了馬,拿了包裹,徑奔西門而來。

  且說城裡的官。金委員自從拿到了黃舉人,打了一頓,叫在監裡,他便進來歇息。首縣亦回衙理事。柳知府亦因一夜未曾安頓,送完了客,便獨自一個,要想到簽押房裡煙鋪上,打一個噸。誰知睡不到一點鐘,太陽已經下地,再想睡亦睡不著了。爬了起來,坐著吃水煙,心想:這件事如何辦法?現在滋事為首的人雖已拿到,究竟洋人逃落在何處,至今一無下落,金委員住在這裡,老等洋人,一天沒有下落,他一定是一天不走,將來被上頭知道,這便如何是好?而且案關交涉,倘若外國人要起人來,叫我拿什麼還他?就是殺了黃舉人,我這個罪名也耽不起。

  想來想去,正是啞子夢見媽,說不出的苦,正思想間,忽見門上拿了一大把名帖,說是合城紳士來拜。柳知府忙問何事?大清早上,他們會齊了來做什麼?門上道:「也不知為的那一項?恍惚聽說是為了黃舉人沒有詳革功名,金大老爺就打他板子,所以大家不服,先來請示老爺,問問這個道理,倘若不還他們道理,他們就要上控。」

  柳知府急的頓腳道:「怎麼樣?這話我早說過的了。這位金老爺,辦洋務原是精明的,若講起例案來,總得還學習上幾年。這個官是容易做的嗎?你想,我如今不見了外國人,金老爺不肯走,一定吃住了我,替他找打了黃舉人,眾紳士又不服氣,也來找到我。我如今真正做了眾人的灰孫子,若有地洞,我早已鑽進去了。實在,這個官我一天也不願意做。」

  門上拿著帖子,站在一旁,不敢答應。

  別的跟班,早伺候他把衣帽穿戴齊全,出來見客。這永順府城裡,十二分大的紳士也沒有,文的為首的是個進士主事,武的為首的是個遊擊連著佐雜千把之類,合攏了不過二三十人,當下也只來了十幾個人。柳知府接著行過禮,分賓坐下。柳知府先開口說:「今日倒一早驚動了諸位!」

  大夥兒說:「昨天晚上,大公祖受驚了。」

  柳知府道:「兄弟德薄望淺,不能鎮撫黎民,雖在這裡為官,實在抱愧得很。」

  眾紳士道:「考童並不敢鬧事,不過大公祖停考之後,他們絕了希冀,不免心中怨望,也是有的。至於鬧事的人,還是地方上的痞棍,那些求名應考之人,斷斷沒有此事。」

  柳知府道:「這個兄弟也曉得。」

  眾紳士道:「大公祖曉得這個,就是我們地方上的運氣了。但是一件,何以昨夜又去捉拿黃舉人,打了不算,還收在監裡?黃舉人平日人品如何,且不必講。但他也是一個一榜出身,照著律例上,雖說是王子犯法,與庶民同罪,然而也得詳革功名,方好用刑。他究竟身犯何事,未經審問,如何可以打得板子?」

  柳知府道:「這是他們同夥供出來的。」

  眾紳士道:「設如被反叛咬了一口,說他亦是反叛,難道大公祖不問皂白,就拿他淩遲碎剮,全門抄斬嗎?大公祖是兩榜出身,極應愛惜士類,方不愧斯文一脈。要說舉人可以打得,我們這裡頭還有個把進士,同大公祖一樣出身,也就粟粟可懼了。」

  柳知府聽了這話,急得臉上一陣紅、一陣白、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。歇了半天,才說得一句:「這事兄弟還要親自審問,總有一個是非曲直,斷乎不能委屈姓黃的。」

  眾紳士道:「既然大公祖肯替我們作主,我們暫時告辭,明天再來聽信。至於昨日被痞棍打毀的大堂暖閣,事定之後,我們情願賠修。」說罷一齊站起。

  柳知府還要說別的話,見眾人已經走出,不好再說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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